黑泽明的自传叫《蛤蟆的油》,在老年的时候完笔。日本民间有一则传说,山谷里有种丑陋的大蛤蟆,并且有很多条腿,如此模样,那就更加碜人,有一天,人们捉到了这种蛤蟆,将其放在玻璃箱子里,它看到玻璃反射出的自己的形象,实在太丑了,自己都把自己给吓到了,吓出了一身汗,这身汗叫蛤蟆油。
晚年的黑泽明用“蛤蟆油”来调侃自己。他认为自己就是这只丑蛤蟆,回首过往岁月,曾经的自己那么地丑陋,把现在的自己吓出了一层“蛤蟆油”。
那么黑泽明在以前是怎么样“丑陋”的呢?
据他同事说,黑泽明在拍片现场精力旺盛,时常大喊大叫,并且十分独断,片场里的所有事务都得由他说了算,他说一,别人不许说二,更加不能说三。谁反对他,他就和谁急。
他的火爆是出了名的。一部关于黑泽明的纪录片有这样的影像,一个女子把一桶水浇到了黑泽明的墓碑上,并说:希望先生现在可以凉快些。这是在调侃黑泽明的燥热。
有一次,拍片的时候盒饭伙食太差,剧组人员抱怨不止,黑泽明向一个制片公司的领导反映,领导说明天就解决,第二天盒饭还是照旧地差,一个演员把饭盒摔到地上,黑泽明一声不吭捡起,走向制片公司领导,一把将盒饭甩到他脸色。
有一次,在布置现场景物,黑泽明爬到很高的地方,亲自示范,有很多绳子缠绕在一起,他很细心地将其分开,以做用途。慢工出细活,可地上的副导演没了耐心,急的大喊大叫,黑泽明恼羞成怒,刚好旁边有一盒玻璃珠,他随手抓起一把,猛地向副导演砸去。
拍《罗生门》的时候,需要一个有云的镜头,可是此时天上没有云,怎么办?黑泽明下令,剧组所有工作停止,等云来了再拍。
拍《战国英豪》的时候,需要一个好天气,可是当时天气不佳啊,怎么办?再等,足足等了100天才等到了这个满足标准的好天气。
拍《七武士》的时候,剧本改了再改,拍出的电影整整三个半小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金钱。拍摄费用远远超过预算。把制片公司东宝株式会社搞的濒临破产。投资人哭丧着脸说:预算实在支持不住了,公司没钱了。黑泽明板着脸说:就差一口气,这会是日本最好的电影,甚至是世界最好的。
拍《天国与地狱》的时候,有个场景是演员在新干线上撒钞票,但是一幢居民楼阻挡了摄制组拍摄钞票在空中飘洒的镜头,黑泽明竟然把这幢居民楼直接给拆除了。
中国有些媒体报道他拍了30部电影,有些报道则是31部,貌似国人永远搞不清他到底拍了多少电影。这个才气纵横世界,名气大到滥俗的人,在中国的知名可是不及苍井空。其作品在文革时被当作批判对象,文革后大多人也欣赏不了他拍的那些关于人性,哲理方面的反思。他本人也一生都没有踏上过中国的土地。虽然他非常热爱中国的文化。
我只列举他的两部代表作,来看看他的成就。
1950年,他把《罗生门》搬上了屏幕。这可是芥川龙之介的小说。芥川风格一向是以构思诡异,寓意深刻而著称。是很难拍成电影的。黑泽明拍的《罗生门》可以用“惊世骇俗”这四个字来形容。最大程度还原了原著的面貌和精髓,并且其叙事手法和镜头音效一直是后来导演效仿的对象。伍迪·艾伦说,“只要拍出一部像《罗生门》这样伟大的电影,就此生无憾了”。当马尔克斯看了罗生门之后,他是这么说的:“《百年孤独》只有黑泽明能拍成电影”。
1952年,他完成了《七武士》,让世人见识了什么样的电影才是伟大的电影。“最好”,“理想", “完美”这些高端的词汇均可以在《七武士》里找到合适的位置,然后对号入座。时长接近三个半小时的黑白片,散发出来的是史诗的气质。这部电影有太多值得让人细细玩味的东西,故事,人物,景色,服饰,言行;这部电影有太多值得让人慢慢品味的东西,人生,智慧,悲悯,哲理,道义。我最直接的观影体验是感到波澜壮阔,酣畅淋漓,气贯长虹。黑泽明将东方传统的浮世绘神韵和西方古典的戏剧夸张完美融合。从此,他成了电影界的“莎士比亚”,《七武士》就成了电影界的“哈姆雷特”,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七武士》。他拍出了日本真正的奥义和精神。《七武士》之后,他是神一样的存在。有句话是这样的,上帝说要有风,便有了风;上帝说要有雨,便有了雨;上帝说要有电影,便有了黑泽明。
再来看看他的脑残粉都有哪些。
当年黑泽明陷入困境,没钱拍《影武者》,大洋彼岸的两个脑残粉得知这个情况后就满世界筹钱,最后把大笔资金送给偶像,偶像没钱拍片怎么可以呢。这两个人一个是拍《教父》的弗朗西斯·科波拉,另一个是拍《星球大战》的乔治·卢卡斯。
马丁·西科塞斯扔下自己的剧组,不远万里跑去饰演黑泽明《梦》里的梵高,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和偶像的零距离碰撞”。
西部片之王赛尔乔·莱翁内著名得《荒野大镖客》就是从偶像的《用心捧》那里照搬来的。只是把日本村庄换成西部小镇,武士换成牛仔,东洋刀换成左轮手枪。很多情节乃至台词差不多没变。
瑞典的电影大师英格玛·伯格曼说自己的《处女泉》是对黑泽明的一次拙劣模仿,是对偶像风格的一次迷恋的运用。黑泽明听后哈哈大笑,并说:“电影是好电影,可惜最后的泉水不够汹涌,冒得太少了,像自来水似的”。
姜文的《鬼子来了》无论所表达的荒诞反讽,还是呈现的黑白影像都很容易让人想到《七武士》。他“自以为是”的霸道也很像黑泽明的一贯作风。
吴宇森的暴力美学,往往通过升格镜头,多机位拍摄来展现的,这些拍摄手法都是从黑泽明那里学来的。如果没有黑泽明的创新,你很难想象吴氏风格会有慢镜头的舞蹈之美和多角度的英姿飒爽。
徐克说:“黑泽明电影里的人物,大部份是悲观生命里的积极者,他们的价值观从来不会被现实的社会污染,当中的人物不时为更崇高的理想作出牺牲,令人伤感,但始终维护着人类的希望,是一种有份量的影响”,《七剑》就是对《七武士》的委婉致敬。只是徐克更擅长拍灵光乍现的片段,拍不出史诗气质的影像。
杜琪峰说:“黑泽明对我影响最大,他的电影有思想、有哲理,对每件事也有一个判断”。仔细一想,杜琪峰电影里的群雄戏,仪式感,冷峻气或多或少有着黑泽明的影子。他甚至直接在自己的电影字幕上写着“献给黑泽明”。这是简单而又粗暴的致敬。
晚年的黑泽明说自己的人生减去电影就是零。可见电影成了他的生命。他自嘲自己“丑陋”,待人接物上的丑陋表现,恰恰反映出他对艺术的严谨和热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