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皆成幻影
时间先回到2014年的九月份,李英英亲自开车送方晓到肃州学院。在这之前,她已经告诉一切她觉得可以告诉的亲朋好友,巫叔纠缠自己,自己已经决定和这个男人断联,还请各位亲友相助。巫叔自然是一个劲地纠缠不清,李英英请来二哥帮忙,这位方知的二舅舅也是一个倒插门女婿,李家人觉得二舅舅或许能劝退巫叔对李英英的执着。二舅舅对巫叔表示,我妹妹已经不打算和你来往,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可以,我全权代表。他和巫叔交往下来深感巫叔身上小江湖气息太厉害,根本不是他们这种老实本分讨生活的人可以对付的来的,巫叔又是保证今后不会再犯病喊打喊杀,绝对改正,只求李英英继续跟他好。
李英英送完儿子就去了远方的四哥家里躲风头。四哥四嫂和女儿女婿开了个小吃店,主打的是锅贴,不过也是什么快餐都能做,比如油泼面、米线、水饺等等。店开在人流量很大的地方,每天营业额都能做到大几千。李英英一开始倒是抱着学徒的心态在店里面干活,四嫂倒是蛮客气,四哥一贯大男子主义作风,说这家小店以后留给李英英养老都行,如此反复说上几遍,李英英深受感动,竟然还真的就信了。但是侄女并没有把这个年老而贫穷的姑姑放在眼里,李英英为了躲避巫叔来到此地,暂时住在侄女家,因为也不值当再去租房子,何况要真的一个人在外租房住,四哥四嫂又会嫌见外,只能硬着头皮住下。
侄女目前什么也不干,接送一下上一年级的孩子,然后去上上瑜伽课之类,侄女婿一个月能有三十天不着家,经营着一个地区的餐饮公司,流水能达到几千万,这个人六七年前,妻子还没生下儿子之时,创业失败负债累累,用母亲的身份证借了几十万网贷还不起,给母亲气到住院。但很快逆风翻盘,现在生意做起来了,据他的形容都是忙公司事情,很少在家。不过为了感念妻子贴嫁妆陪同创业东山再起的恩情,目前的房子和车子都在妻子名下,公司的流水也从妻子的账户过,因此侄女倒也不担心丈夫出轨,偶尔丈夫回家一趟,侄女一改在父母面前的嚣张与不耐烦,亲手给丈夫刷鞋,丈夫穿的白鞋总是刷的崭新。
李英英看不惯侄女这种嘴脸,对父母态度太差劲!侄女还总喜欢对店里的事情指手画脚,因为这个店营业执照上的法人是她。有一次把四嫂气到吐血,才稍微收敛点,对待自己亲妈这么刻薄,她那个混蛋小毛孩每次犯错调皮她是管也不会管。说起小毛孩李英英更是看不惯,那孩子完全被侄女宠坏了,不但侄女宠,四嫂也是宠的不得了,有时候四哥批评一两句外孙,四嫂就赶紧护着。这小孩无聊了就拿个玩具枪四处射人,弹出去软胶一样的东西粘在人身上,还经常喜欢挑客人多的时候玩,客人不知道反应过多少次,四嫂和侄女一概不理会。有一次那么巧,正好那软胶弹出去粘在四嫂脸上,四嫂一下变了脸,这才把宝贝外孙的宝贝枪收起来一段时间。
这个毛孩子也惹到了李英英。吃饭的时候毛孩子突然就来抢李英英的饭碗,说自己碗里的不好吃,要吃姑奶碗里的,李英英看着周围所有的人都不打算制止这毛孩,甚至觉得好玩,尤其是侄女,压根不管自己的儿子,这是李英英所不能接受的,饭桌之上抢人饭碗,一点教养也没有!最后还是自己站起来在一旁吃饭去了。还有一次她在卧室休息,卧室的门没有关好,那毛孩子直接拿着个小水枪进来洒了她一脸,还伸手来捏她的胸部,李英英仍旧忍了下来没有发火,笑着对毛孩子说:“真厉害!去跟你奶奶玩这个游戏吧!”她心想,收拾孩子容易,难的是大人护着,没法收拾这毛孩子。
这期间巫叔坚持不懈给李英英发消息打电话,问她在哪里,过的怎么样,自己知道错了,一定痛改前非,两个人不能就此散了。他还要买东西给李英英,李英英又开始鬼迷心窍,心想着东西还是可以收,她知道巫叔这个人是舍得给她花钱的,再说了,给个快递站的地址就行了,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在哪。于是李英英拍了小吃店附近的快递站地址给巫叔。
巫叔做事情不但极端,而且对自己也是同样的狠,他看到消息之后连夜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来到那个快递站附近转悠,那么巧李英英那会儿在小吃店门口透透气,巫叔一下看见了。
二人就此联系上了,旧情复燃,这个时候是十月底。
当时还远在西川支教和方知以及在肃州读大学的方晓,乃至老家那些亲戚一概都不知道李英英前几个月才信誓旦旦说要和这个男人断了,结果竟又悄悄在一块,李英英自己也觉得没有脸面对他们,那属于自己打自己的脸,毕竟当时闹到二哥都出面维护她,这一和好,更不知道如何跟二哥解释。
李英英九月去的,干到了元旦,跟四哥四嫂说自己打算回家养养身体,四嫂照顾她面子,说:“唉,是的,回去休息一段时间,想来再来!”方知一直跟李英英保持联系,知道她要回家,给她买了先到浦京的高铁票,由于路途比较远,方知根据自己的旅行经验提出给李英英在浦京预定一间房,找个宾馆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坐火车回嘉山市,李英英支支吾吾地拒绝了,只说会有人来接她。
方知觉得奇怪,谁会特地开车到浦京接李英英?她试探地问李英英是不是巫叔?李英英没有否认,方知心里面也明白了,按照母亲的语言风格,没否认就是承认,方知觉得母亲多少有神经病在身上,和弟弟方晓好一通吐槽,方晓也觉得莫名其妙,二人都不愿意再相信李英英那连篇的鬼话了,一会儿说巫叔要杀她了,一会儿又是老情侣甜甜蜜蜜,这相爱相杀的戏码把他们这些小年轻是看迷糊了。
元旦之后就是过年,方知也回到嘉山市来,一开始住在方忠厚前些年买的商品房里面,房子是李英英挑的,一个高层的一楼,带一个小院子,对面是嘉山市第一个别墅区,出小区往后面就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湖面公园,地理位置跟真正的老城区相比是偏僻,不过附近也有一个九年制学校,勉强凑个学区房吧。除去这房子属于方忠厚这一条件,方知是真的蛮喜欢这里,住一楼不担心等电梯,还有小院子,阳光好的时候可以坐在院里玻璃架下看对面别墅区的风景,真自在。方知觉得,日后方忠厚死了,到时候她有钱把这房子买下来也未必不可。
方知是很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的。每到过年方忠厚回这儿,她不可能和兽父同一个屋檐下,只能去住李英英之前租下的二楼步梯。14年的这个冬天,由于方晓已经读大学不在这边住,李英英本来也不打算再续租,能搬的东西老早拆卸了,空调冰箱之类全都没有。方知蜗居在那套略显破旧的小房子里面,用快递的气泡膜堵住墙壁上的空调孔,心里头充斥着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对未来的迷茫担忧。
方知大学期间倒是还蛮意气风发,虽然说不上太优秀,总归没被社会毒打过,心里头有的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学的是新闻专业,满心憧憬地和室友约定一起去大城市干传媒行业,方知那会儿觉得自己能够为了梦想吃下这世间的一切苦。
转折发生在大四上学期,那会儿方知的情绪已经蛮低落,她准备着考研,可是不自律让她身心俱疲,方知报的是一所985,她还没去考就已经觉得自己铁定要失败,每每看着高高的分数线、复习不完的资料,以及在网上找到的竞争对手和辅导机构的冲刺信息,她都像一个快要被溺死的人那样喘不上气,那段时间她喜欢上了一个人呆在漆黑的宿舍里,因为室友们基本上去实习或者回家。果不其然方知没法再继续学下去,最后倒也是凑合去考了,结果是国家线也没过,更不提达到985院校所需要的进面分数了。考研失败了,方知又想着试一试考公考编,找一个稳定的工作,方知对这些机关单位的了解可以说基本为零,考试也准备的三心二意,总感觉人生道路的选择太多,她挑花眼睛,并且不敢下定决心死磕到底。
正式领取毕业证书之时,方知什么也没考上,因为大三的时候考了本教师资格证,偶然走学校的途径,得了一个去西川支教的机会,没编制,没工资,可以干两年,但是也能随时考走,每月两千块补贴。方知心想事到如今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何况网络上对美食众多的西川省评价非常高,就算去旅游吧,何况也能随时考走,可以当一个过渡。
愚蠢的方知就这样迎来了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可惜她自己并未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去了西川之后每一天都过得不如意,方言听不懂,文化有隔阂,气候不适应,最严重就是她个人的心态,她像一只被吊在绞刑架上的蜜蜂,总还想着要嗡嗡嗡,可是究竟嗡些什么呢?方知的迷茫简直是不可救药,她尚未形成自己的一套人生逻辑,不知道生活的意义,没法坚定地告诉自己这一辈子要怎么过才能让自己接受,才能让自己自洽。
方知的书教的也是像菜市场里头的烂叶子任人践踏。她在那所乡镇小学里头拿着最少的钱,学校里大部分都是专业对口的编制老师,同事们对她也基本是“这个人真可怜千里迢迢跑来我们这打临时工,一定是混的太烂”这样的看法。方知被安排到一年级教语文,这么巧的是,方知自己的拼音当年在村小就没学好,她也的确没有任何教学经验,教资考的内容与上课还是有区别。教导主任来听方知的第一节课,看到方知压根不知道怎么管理班级纪律,又看到方知连最基本的“O”的发音都教错,气的这位土霸王教导主任更加没素质了,直接当堂打断方知的教学,自己上去发了好大一通火,幸好讲台下的是一年级小屁孩,不记事,不然方知真不知道如何圆场。
这还不算,土霸王拎着方知到教师办公室,当着众老师的面把方知骂了个狗血淋头,质疑方知态度不好,不认真备课,这是原则问题。方知顶着同事们可怜而鄙夷的目光,翻开她认真写下的备课笔记自证态度的清白。土霸王又去找校长反应这件事,校长也好言相劝,意思要换方知去带其他科目,隔天一大早,土霸王亲自来找方知,说想把她弄去带体育,解释说这都是为了学校,方知教不来拼音,一年级又是打基础的关键期,耽误不得,教体育也就是需要出去晒太阳,不需要传什么知识。方知终于被逼到无可退步,当着她的面把汉语拼音字母表念了一遍,土霸王才暂且按下不表。
教学笑话才刚刚闹过,这所学校又下发通知,一二年级也要抓成绩,学生也是一样得评档次。方知所在的一年级共三个班,土霸王带了一个班,基本上全是关系户,一个清瘦的女老师带了另外一个班,这女孩子和方知同年毕业参加工作,是西川本省的定向小学教育师范生,二人都比方知有能力,方知自觉要垫底了,虽然考的烂也不影响自己每月的两千块,考到第一自己一个临时工,也没资格享受些什么福利,但是总共还是得抓一抓。这一抓,就出事儿了。
方知管的严格了点,开始查作业,一年级的小娃儿些玩心很重,遇到屡次不写的,方知就开始使用罚站,大部分的娃儿还是害怕老师的权威和批评,基本能改一点,学一点,没想到遇到个娇气的小女生。这位小姑娘长得黑不溜秋,大大的眼睛,平时爱梳两个麻花辫配老式的粉色蝴蝶结,父母在本市打工,周末接她去玩,平时就由爷爷奶奶带着。小姑娘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突然某天早晨开始闹着不愿意来上学,理由是害怕方老师罚她站。方知第一次遇到,觉得很没理由,没有理会。
事情却越闹越大,小女生变本加厉,每天都要在学校门口又哭又闹,坐地上不肯起来,她的爷爷奶奶收拾不住她,爸爸妈妈也回来了,找到方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孩子就突然不愿意上学了?方知否认她对这孩子做过些什么,同时亲自在课余时间带孩子玩,问她是不是怕方老师?小女孩摇摇头。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知道方知摊上这档子事儿,劝方知不要那么温柔,那小孩单纯是觉得方知看起来是最好欺负的老师,才选择她下手,本质上是小孩自己想偷懒,不想学习不想写作业。方知恍然大悟。
可惜方知恍然大悟没有什么用,事情一直发酵得不到解决,终于有一天方知上班路上在校门口被围住,是那小孩家长以及周边的一些村民,一群人围住方知一个,好像有一千张嘴巴在指责方知,说的还是方知听不懂的方言,孩子父亲更是表示,不管今天哪个老师负责,必须把我娃儿弄进去上学!事情最后以一位副校长出面,亲自和家长连线沟通,同时每天给小女孩发零食奖励,哄住了小女孩每天不哭闹,或者就算她哭闹,家长也放下孩子就走,不许理会,不要心疼孩子,因为越是迁就小孩子越是闹得厉害。过段时间这小女孩不闹了,每天也不写作业不学习,上课就开始玩,但事情可以暂且划上句号。
因此小朋友也不见得就多么纯真善良小天使,荀子的性恶论此时也能拿出来验证一番。方知和李英英说到这事儿,李英英还提了一个点,那就是这件事如果一开始就有领导出来及时沟通化解,或者作为本地人帮方知说说话,让家长首先不胡搅蛮缠的话,也不会出现方知被一群人围着骂的局面。方知觉得悲哀,这地方的人心真是冷漠,可是方知自己又能拿出来什么东西让别人觉得帮她是划算的呢?她不是本地人,并且日后更不会留西川这边发展,在西川压根就不进行社交,别人喊她吃饭逛街,她连连拒绝。支教的那两年,方知把教师行业能踩的雷区全部踩了一遍,让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活的太可笑!
幸好2015年的夏天,方知独自驱车走过一千七百多公里,离开了西川,结束了异地他乡的基层临时工工作,说来也奇怪,一离开那个地方,似乎一切的恩怨折磨都结束了,方知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忘掉了她这两年忍受的种种痛苦,觉得一切似乎轻飘飘从未经历过。
方知先到了肃州,李英英开的店名字叫“一家人饭馆”,店内是一个长条形的布局。暑假期间大学生回家,李英英本来是打算等9月份开学季再营业,正好店里的菜单和布局她也要重新考虑,但听说今年留校考研的学生还挺多,打算暑假期间也开业挣点房租回来。
方知把行李运回嘉山市之后,又带了些随身用品和书籍来到肃州,打算帮母亲重新设计开店。巫叔还请了方知和方晓两人吃饭,代表李英英似的说:“这个店我和你妈还是打算花钱请人帮忙就行了,你们两顶多就是偶尔帮帮忙,方知你呢,就主要还是准备自己的考试,方晓要上学,我还是在嘉山这边卖西瓜,我们还是各忙各的。”方知听了蛮受用,她之前心里是有一丝纠结的,李英英开店之前,给她和方晓规划了一个美丽蓝图,什么两年之内,方知考试上岸,她给方知付首付买个房子,名字就写方知的,因为要用方知的名义,但是贷款只要她还给得起,就不会让方知出钱,这房子买来完全属于娘三儿,到时候他们就有自己的房子了!这个蓝图这么美好,方知也相信了,可是她还是觉得,得专心考试才行,那就意味着没有太多时间帮李英英忙店里面的事情,这下听巫叔这么一说,倒也不冲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