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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打工的你
小刘试着在黑暗中看清自己的手掌,抬起来张了张,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他又突然抬起腿跑起来,试图寻找亮光。这时黑色的空间变成诡异的血红色。小刘正前方出现一张黑色桌子,那儿趴着一个人。他满脸赤红,挂着黑色胡须,头戴黑色方冠。看见小刘在看他,这才抬起头向小刘清晰吐出三个字:“你死了。”又从兜里掏出白色本子,“拿去登个记,写上名字和死因。”
“啊,死因?我死了?”
“让你写你就写,哪有这么多废话!”
小刘低头看着本子,站在原地好一阵,才抬起头说着:“我不知道怎么死的。”这可真奇怪,应该没人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怎么死的?行,说说你是怎么生活的。”
小刘说今天早上他弓着腰回到工厂宿舍,点开相册,看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一个圆脸女人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另一个小女孩约莫四五岁,拉着女人的手躲在身后。小刘举着手机为他们拍照,所以照片里没有他。为了家人小刘总是牺牲自己,现在又为了家人挺直腰背,离开工厂宿舍。来到楼下戴上头盔,骑上摩托车,点开抢单软件,抢下五笔订单,骑车去奶茶店拿到奶茶,跑去餐厅拿到蛋炒饭,穿过马路去对面超市拿到几袋方便面,离开超市左转,一直向前跑了一分钟到烧烤店拿到烤串,又下楼梯到烤肉店拿蜜汁烤肉饭,最后骑上摩托把奶茶送去小区。
小区门口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保安,他坐在保安亭控制栏杆起落。看见小刘是个送外卖的,迟迟不肯抬起栏杆,从保安亭的小窗里探出脑袋,要求小刘停下摩托停在规定的白线内,要求他来保安亭写下名字、写下电话、写清楚为什么要进小区。小刘手里有五个订单,不想被这点小事耽搁,骑车靠近保安亭,在窗口递了一根香烟,带着笑脸不停对保安说着好话,又哀求保安通融他,理解他。保安拿过香烟,叼在嘴里抖了抖。小刘这才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黑衣保安噘着嘴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对他说:“物业规定陌生车辆不许进小区,陌生人进小区必须登记。不是我不让你进小区,是物业。你感觉不公去找物业啊!”
小刘手里还有五个订单,哪有时间找物业?只好抬脚下车,车停在了路中间。黑衣保安指着马路边的白线,对他说停在白线里才行,让他开去马路边;又说要是被辅警看到他要被罚款;又警告他,要是小刘的车没有停在规定的位置会被辅警盯上。他们会私自给小刘的车上锁,非得交了罚款才能拿到车。
小刘听着保安不停唠叨,只好推着车去马路边,停在白线内,又一次来到保安亭。保安从窗口递出一个本子,一支笔。他挥着笔潦草地写下名字、写下电话,写的内容恐怕连自己也不认识,走个形式罢了。不过这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他送完五单,有三单都超时了。出了小区的小刘坐在摩托车上看着罚款,低下头在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放进嘴里,呆呆看着马路对面,吐着烟雾。
突然手机响起,是照片上的圆脸女人打来的,问他过得怎么样?
他在电话里说:“挺好的。”
“闺女快读幼儿园了,要花不少钱。”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拿钱,你放心吧。”说完他按下挂断键,又点开抢单软件,他看到一单送餐距离2.3公里,这一单收入是三块六。“平常2.3公里是四块六的……”他叹了口气,才点下订单,弹出来一行字:手慢了,订单已被其他人抢走了。突然又弹出来另一订单,送餐距离2.3公里,收入三块二,立刻按下抢单键,便跑去餐厅拿餐品送去小区。那一天以后他再也不敢犹豫,连一块钱的订单都抢到手里。下午一点,他回到工厂宿舍,看到床就倒下睡着了,连被子都忘了盖。
下午一点,他回到工厂宿舍,看到床就倒下睡着了,连被子都忘了盖。
晚上八点小刘被半个月前设好的闹钟吵醒了,迷迷糊糊滑着拇指关了闹钟又闭上了眼。没过多久,他好像受到惊吓一般,突然精神了,掀开被子找到手机,看着时间,“还好只过了三分钟。”放松下来的小刘感觉眼睛好像抹了辣椒水疼得厉害,头也好像要裂开一般,弓着身子,扶着墙,爬去阳台,接一盆冷水,从衣架上拿下洗脸帕,扔在水里泡湿,才抓起来,贴在脸上,当寒意把睡意赶走的时候,他也清醒了,打开门离开工厂宿舍,去乘车点。那里站了不少人黑压压的一片,他们都是去工厂的工友。客车开过来,一群人都想冲进客车里,明明狭窄的车门只能进一个,偏偏三个人都抢,小刘自然落到最后才上车。客车上吹着暖风,好像母亲在摸着他的脸,好像是在躺在母亲怀里一般暖和。小刘坐在客车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在梦中他看见了母亲,一行泪滑了下来。
不知过了好久,有人推着他的肩膀说着,“该醒了,到工厂了。”他揉了揉眼睛,扶着座椅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去车门,扶着把手下了车,都没看是谁把他叫醒的。摇摇晃晃地来到工厂食堂,趴在餐桌上闭上眼睛,听着周围哒哒的脚步声,工友吵闹的交谈声。小刘离开食堂,下楼梯,走进车间,来到一号流水线。手臂放在工作台上,头轻轻放在手臂上闭上了眼。这时他又听见不远处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在一点一点靠近他。“工作台是拿来工作的,不是拿来睡觉的!”小刘支起眼皮,他看着个子比他还矮的中年男子挺着浑圆的大肚皮对他喊着:“给我精神点,要开会了,知道吗!”
小刘看见了陆续进来的工友,这下没法再睡觉了。只好站起来溜去最后一排,找到高个的,躲在他身后又闭上眼睛。所有人都来齐了,大肚皮班长点了他的名,对着众人批评小刘工位上睡觉,还对众人说:“要是你们看见睡觉的,直接向我举报。举报人奖励5元,被举报人罚款10元!”小刘努力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不敢睡觉。
晚上十一点三十七分,小刘感觉整个头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沉,撑起身体都感到费力,直到最后一丝力耗尽,他从凳子上掉下来,倒在冰冷的地上。躺在地上的小刘努力地睁开眼,望着一双双眼睛向他凑来,听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肚皮班长问着:“怎么回事?”
“我终于可以休息了……”说完这句话,小刘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01
“我知道了,你是累死的。”他拿起白色本子写下“累死”二字。
“我不能死!要是我死了爱人和子女怎么办!”
“死人不能管活人的事,这是规定。”他面若冰霜地回答。
“那我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是的,你死了,可以休息了。”
“可算能休息了……”
他突然想起这么做不符合工作规定,从兜里拿出黑色本子,摆在桌上,唰唰翻了好几页,停在某一页,朝下滑着食指对着人名。手指停在“刘大魏”三个字,再向左滑动手指,看到他的生辰,他的运势,他和其他人的因果等等,最后一列写着:九十一岁死。
“好吧搞错了,你是九十一岁死,现在得回去。”他的大手抓起小刘,扔向血色的天空,小刘飞起来离血色空间越来越远,渐渐整个空间变得模糊,再也看不清时他回到了现实。小刘缓缓睁开,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说着:“我好像做了很长的梦。”大肚皮班长站在床边对他说,“你就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四天后来上班。”
四天后小刘和之前一样,晚上在工厂赚钱,白天送外卖赚钱,持续工作了十天,谁叫他把一个月仅有四天全部休息完了!
工厂规定每一个月1号要转班次,上个月晚上上班的,这个月白天上班。他可以利用转班的间歇休息一会儿,可是小刘没有休息还是去送外卖了。这可苦了小刘,上班的时候他头一直低着的,大肚皮班长只要看见他睡觉了给他一张罚款通知单,要求他签字领罚,还得翻一面写一段废话:我承诺认识到错误,自愿罚款。现在这些罚单都能订成小册子了,被罚太多钱,小刘再也不敢睡觉,强打精神坚守岗位,可是他还是每天晚上下班坚持送外卖。
某一天晚上下班他回到工厂宿舍,用冷水洗脸,强制让自己保持清醒,下楼戴上安全帽,骑摩托车离开宿舍,看着黑洞洞的天空。突然一辆车毫无预兆地冲向他,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摘下安全帽,回头望着楼梯,打开手机点开相册,又望了一眼楼梯。他的脚下好像戴着镣铐,怎么也走不动,无奈骑上摩托车继续送外卖,连安全帽都忘了戴。
小刘在摩托车上,一只手扶住握把,另一只手捂着嘴巴,闭上眼睛,吸一口气呼出来,眼泪出来了一点。他没注意到自己在过十字路口,也没有注意到现在是红灯。一辆黑色小车从马路冲出来,看见小刘的摩托车又鸣喇叭又踩刹车,可是来不及了,小车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前冲,完全不受控制,直到马路上滑出一条二米多长的轮胎印才停下来,这还是撞到了小刘的摩托车。倒在地上的小刘感觉头顶一股热流缓缓冒出来,说着:“我的,我的,订单还没……”话没说完就闭上了眼,他感到周围一片漆黑,在黑暗中没有方向地闲逛,不知会去哪里。突然天空变成血色,现实中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怎么又是你?规定了你不能死,你就不能死,给我回去!”他抓起小刘扔向血色天空。在空中的小刘感觉血色空间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同时在现实中缓缓睁开,迷迷糊糊看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站在床边,左手还提着棕色皮包。西装男子说是他打120把小刘送进医院的,还说他是保险公司的理赔员,按照规定,小刘是在送外卖的时候摔伤的,所以住院费、医疗费是可以报销的。说完他从棕色皮包里拿出一张纸,写着申请理赔的资料:事故现场照片一张。
“我躺在地上了,没有拍照,没有事故照片怎么办?”
“不能理赔。”
“你知道我是送外卖摔的。”
“是的,我知道。”
“那为什么要事故现场照片?”
“因为这是规定,一定要事故现场照片才能赔,没有材料赔不了。就算是我送你去医院的,就算我知道你是送外卖摔的,但是没有照片,就不能证明你摔了。我们要讲证据,要遵守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否则没发生事故的人,也可以找保险公司赔钱。”
……
西装男装打破了沉默,对他说:“我同情你,可是我不能擅自给你赔偿。上头要追责的,你明白吧,我也是打工的。你看看天花板是不是永远都比你高,这就是现实。”
小刘抬头看着高高的天花板,努力抬起头,还是怎么也够不到。这一刻他的喉咙里好像有根鱼刺卡着他,努力挤出文字:“真的不能理赔吗?”
“是的。”
他在天花板下低下头来:“行吧。”
说完这些理赔人员便离开了,留下小刘独自承担医药费,上个月赚的钱花得还剩下两位数才付清全部的医药费。小刘康复后再也不敢送外卖了,若第三次躺在地上恐怕就醒不来了,所以他卖掉自己的摩托车得到一笔资金,打算安心做一份工作,万一死了爱人和子女怎么办啊!他不能死,得活着。
一天晚上大肚皮班长突然把小刘叫来办公室,对他说:“两个月里住院两次,你的身体不符合工厂的用工要求啊。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好好休息一下,顺便收拾行李搬出宿舍。工资是一分钱也不会少,你放心。”
“单方面开除?”
“不是开除,是你不符合工作要求。”
“我要找工会投诉你!”
“我就是工会会长,什么事你对我说。”他双手撑在桌子上交叉着,头放在叉着的双手上,笑眯眯地看着小刘。
有权开除他的人是班长,维权保护他的是工会会长。这两个对立的职权居然是同一个人担任,找他申诉有用?小刘恶狠狠地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心中的怒火好像可以焚烧掉一切。他的拳头直直冲向班长的脸庞。班长看着冲过来的拳头,试着抬起手去挡。可是小刘的拳头已经在他眼前!拳头突然停住,小刘想到一句话:打架赢了会坐牢,打架打输了他又得进医院。只好收起了拳头,默默打开门,走出办公室。
班长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不停喘着粗气,门外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过了几分钟他才看见椅子上湿了一片。悄悄打开门,溜去厕所扯下一张又一张纸巾,不停擦着裆部,又脱掉湿完的内裤放在兜里。慢慢打开一条缝,探出一只眼睛,往外望了望才敢开门。不料还是碰到一个工友来上厕所,“你的裤子怎么湿了?
“开水烫的。诶,你怎么在这里?!上厕所有和组长说吗?”他低下头沉默着。
不耐烦的班长嚷着:“行了,我知道了,还不快回岗……”说到这里他停住了,立刻改了口,“先去上厕所吧,回岗位要记得和组长说一下,让他补上去厕所的时间就行了。”说完这些他悄悄离开工厂车间,打了辆出租车。他呆呆看着窗外,想着小刘带给他的恐惧,司机喊了他三遍才下车。回到家的班长在卧室里脱下湿掉的裤子捧在手里,恐惧盘踞在他的内心。可不想再次湿了裤子,明白他们是会愤怒的人。
他穿上干净裤子,立刻打车回到工厂车间,工作时间擅离职守可是会被开除的。回来的小刘好像变了一个人,来到每一条流水线,挨个问他们是否需要休息,问他们要不要上厕所,还说想把上厕所向组长报备这个多余规定删除。可是他们只是埋头工作,感觉班长又在惺惺作态了,又给他们画饼了,没一个人愿意搭理他。班长尴尬得溜回办公室,打开门突然看见课长坐在他的椅子上,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
“你去哪里了?”课长问道。
班长在门口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你擅离职守了对吧?”班长轻轻点了点头。
“你不知道在工作的时间离开岗位会被开除吗?”
“我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要离开岗位呢。”
“我的裆部湿了,我是一个有羞耻感的人啊!”
“开水打湿了裤子而已,非得离开?我看你是不想干!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可以回家收拾行李了。”
“凭什么开除我!”
“工厂的规定你是知道的!为什么开除你还不知道吗?擅离职守是重罪,上面的厂长一直在严抓!我保不了你。”执行规定的人也得被无情的规定所害,离开了工厂。班长不知道离开后,课长给他儿子打了一通电话,后来他的儿子成了工厂的班长。课长也是为了自己家人刻意找茬,如同小刘为了家人一样。
那一天小刘整夜没有睡觉,收拾好行李离开了工厂宿舍。清晨扛着行李袋的小刘站在大街上看着广告牌上滚动的广告,看着行人不停从身旁经过,知道他们都有一个目标,一个去处,而他就像微小的蚂蚁没人在意,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能去哪里。直到他的脚底板站得红了,才扛着行李在大街小巷里流浪。累了便放下行李坐在马路上点燃香烟,望着电子广告牌滚动的广告,听着推车小贩吆喝声,感觉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想找回熟悉的感觉,打开手机,点开相册翻着爱人和子女的照片,大拇指不停擦着屏幕。
02
一个司机开着出租车,看到他旁边的行李,停下车,摇下车窗,看着他脸上挂着泪,“你怎么哭了。”
小刘抬起手,伸着拇指擦了擦眼泪,“我想家了。”
“我送你回家,上车吧。”
小刘上了,车司机问他:“要去哪里?”
“共同富裕村。”
“这村名字真奇怪,有这个村吗?”司机在地图输下“共同富裕村”五个字,页面只是不停转圈,怎么也不出来。等了一分钟,显示不存在,司机无奈地说,“到不了。”
“到不了吗?”小刘问。
“真到不了。”司机答。
“你搜索‘刘家湾’试试。‘共同富裕村’是村支书改的,他说这个名字好听,说改就改了。”
“我的天,说改就改!”司机吃惊极了!
“是的,说改就改。我能有什么办法。”小刘无奈地说。
司机在手机里搜索了“刘家湾”,果然弹出来一个地址,他把手机递给小刘问道:“是这里?”
“是这里。”司机有了方向,才敢踩下油门前进。
小刘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看着电线杆动起来,看着房子动起来,感觉自己也动了起来。要是自己没有方向,找个司机就好了,跟着其他人就好了。
这时小刘的手机响了,爱人在电话里说天气冷了,要他多加衣服,还说家里两个孩子都在咳嗽,她给他们买了止咳糖浆。听见“买”字,小刘的时间突然静止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爱人问他。
……
“啊?挺好的。我没事,真的什么也没有。”
“好就行,好就行。”
突然两人都没话了。
“挂了?”小刘问。
“挂了。”爱人答。
“我要下车,”小刘突然扯着车门对司机说,“快停车!”
“现在上高速了,停不了。怎么突然要下车呢?”
“我的孩子感冒了,万一恶化怎么办?!我要去赚钱给他们治病,我的家人需要我啊!”
“行行行,你等我开出高速可以吗?”
下了车小刘从钱包里拿出5元纸币举着,司机推着他的手没有收,他说:“我也是为了给女儿赚钱才开出租车的,我理解你。要是收了你的钱,怎么给你的孩子治病呢?”
“要是你不收了我的钱,怎么给你的女儿赚钱呢?”小刘反问道。
“要是这些不花钱就可以了……”司机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叹着气。
“不行,因为他们也有家啊!他们也要钱啊!你收下吧。”
“那我把你送回去,”司机继续劝说,“就是顺路的事,不要客气,大城市才好找工作嘛!”
“你说得对。”
小刘再一次坐上出租车,独自回到市区的小刘再次迷失了方向。他以为跟着开车的司机就有方向了,跟着工厂就有了方向,跟着其他人就有方向了,可是他一个人,该去哪里呢?
小刘在大街上乱穿,不自觉想起来在学校读书的时光。那时候课程规定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忙着得连烦恼的时间都没有。他不用思考自己的未来,不用思考要去哪里。什么都被规定好了,不用思考哪还有烦恼?
小刘掏出香烟放进嘴里,默默看着烟雾,想着子女的感冒,抬起了头。突然看到马路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张纸,穿过马路看到纸上写着:招聘小区保安,薪资二千二,包吃包住。小刘立刻拨打小广告上的联系方式,后来做了小保安。
03
当保安的时候小刘一天十二小时都是待在小亭里。要是骑车的业主要进来他便按下白色开关抬起栏杆放业主进去,要是没人便刷着手机,寻找到一份活。
一天晚上,他下班离开保安亭当搬运工。接待他的班长,告诉他这里有九个停车位,只需要把货车上的货物搬上另一个货车就行了。每个停车位都是大家轮流来搬,今天他是一号停车位,明天就是二号停车位。
夜里来了一辆十二轮子的大货车,带着轰鸣声从门口进来,小刘努力往前望也看不到货车的尽头。货车司机打开车门,小刘望着堆得高高的货物,逃去班长的办公室。看见班长在往白色杯子里倒速溶咖啡。小刘对班长说:“我想换岗。”
“不行。岗位都是大家轮回的,这是规定必须遵守。一号停车位大件多,我们都知道,如果大家都挑肥拣瘦的就没人搬了。你要是不想干,可以走。”
“行!”他抬起脚,转身踏出了半步,又突然转过身,向班长低下头,说着“我干……”
小刘回到岗位,卷起袖子露出白色胳膊走进货车,十指抓住货物,他的手指因过分用力而变红,他的胳膊不停抖动,这也只是抬起来货物一端,实在抬不起来只好拖着货物下了车,再推着货物去另一个车,又回到车里继续搬下一个。货物全部搬完了他想抽支烟的,没想到又来了一辆小货车,还没抽烟的他,继续卸货,继续装货。不知忙了多久,他感到后脑勺蒙了猪油,泛着一阵一阵恶心,一下子倒在地上也感觉不到疼。周围黑成一片,他在黑暗摸索,不停瞎走,他要逃离,他要离开现实。突然刺眼的白光照得他不得不睁开眼,手掌撑起身体,慢慢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去公交站,坐在公交车后排,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免得错过车站。
回到保安亭的小刘,和夜班工友交接完工作,穿上保安服,坐在凳子上,手肘放在大腿上托着下巴打盹。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在栏杆前吼着:“开门,我送外卖的,要超时了!就因为辅警锁了我的摩托车,和他解释半天,交了罚款,才放我离开。”
小刘眯着眼睛从保安亭里探出头,告诉他这是小区规定,陌生车辆不能进,只能走进去。一辆私家车开过来,见送外卖挡了道,不停按着喇叭。送外卖的向左挪了一点点,让道私家车进小区。摄像头扫了车牌,车杆抬起来,送外卖的抓住机会,跟在私家车后面,溜进去了。
小刘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去的摩托,“这下死定了。”说完他突然倒在小保安亭里,连心脏也停止了。小刘再一次来到血色空间。
“是我让你死的。这段时间你真的太累了。我让你投胎做官二代,富二代,重新活一次吧。”
不领情的小刘冲上去,指着本子上的文字:“这里写着我是九十一岁死。你这么做不符合规定!”
“死人可不能管活人事。”他的手一挥地面出现裂口,喊着,“不,我要回……”还没喊完,就掉下去了。
04
这时血色天空射出一道白色的亮光,渐渐露出一个庞大的身影,那人全身散发金光,万丈的身躯停留在血色的天空,“你擅自把不该死的人处死,不符合规定。”
“三个月死了三次,太辛苦了。天帝你让他好好休息吧,我跪下来求你。”为了给小刘求情,他的膝盖贴在地上,头贴着地上,手趴在地上,低三下四求着天帝。
“这不是你第一次违反规则了!白色本子应该是小刘写的,你怎么可以写!有人下来应该先查看黑色本子,你怎么能先问小刘怎么死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的位置给别人吧!”
“这太好了,我可算能休息了。”说完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抬头看着高大的天帝。
天帝挥动大手,地上出现了裂口,一个人影慢慢飘上来,他是小刘。“我知道活着的时候你工作是最勤劳刻苦的,我需要这样的人。”
“我的爱人和子女怎么……”话都没等他说完,天帝的大手突然抓起他的头颅,在头颅里扯出来一团透明的东西,它没有固定的形体,它是不规则的,我们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它叫情感。
失去情感的小刘像块木头一般木讷地说着“我愿意”三个字。他的脸突然变成了赤红色,下巴长出黑色胡须,头上多了顶黑色方冠,对他说着:“你可以休息了。”
“不,我失业了。你不想复活吗?”
小刘没有张开嘴,只是木讷地看着他,“你该走了……”小刘手一挥,突然他的脚下裂开一条三米宽的裂口,那人就这样掉了下去了。
“你可要好好听话,一切按照规定办事。”小刘点了头,天帝才满意地离开,血色的天空回来了。
小刘被天帝拿走了情感,没有任何索求,没有任何欲望。每天按着规定办事,就像一个精密的机械,一丝不苟,不会出错。
某天圆脸女人来到这里就认出了他,上前握住他的手。小刘不仅甩开,还冰冷地说着:“你妨碍我工作了……”女人好像看到一个怪物,吓得后退好几步。小刘面若冰霜翻开黑色本子,问了她年龄,女人动着嘴唇告诉了他。听完这些,小刘手一挥,她的脚下赫然出现三米宽的裂口,她掉了下去。做完这些他像往常一样接待下一个死者,日复一日,永远没有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