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疫情，陶然这个年过得心惊胆战。但他平日里也挺宅的，所以禁止走亲访友之后，没了那些虚假客套，他倒落得清闲。

他爸妈也都在家里没怎么出去，俩人每天聊的除了疫情怎么样，就是今天出门买菜又看到什么。

原本过年只有七天假，今年情况特殊延长了几天。但到了正月初十，他妈还是得去上班。陶然对他妈所在的单位颇有不忿，都啥情况了还让人上班。

妈说：“人家都上班就你搞特殊吗？不上班人家白养你啊。”

陶然也没办法，妈妈的单位是国企，而他妈马上就要退休了，怎么可能跟单位对着干。所以他只好拿了好多口罩给妈。前两年北京雾霾严重，陶然就买了一盒N95的口罩和两盒外科口罩，没想到现在竟然排上用场了。

妈说：“你给你自己留着，我这口罩好着呢。你看，我自己还缝了个花。”那口罩就是普通的棉布口罩，上面细细地纳着一朵黄色的小花，红配黄，颜色特别不高级。

陶然当时就有些生气。新闻里都说了多少次，棉布口罩没什么防护力，怎么就说不明白。好说歹说之下，妈才同意戴上外科口罩，上班去了。

可是没过几天，陶然发现妈每天上班，但一次性的外科口罩竟然一个都没少，他这下真的有些生气。没想到妈一点也不在意。“哎呀你别管了，我知道我知道。”

妈叫他从房间出来吃水果，喊了几遍，他才火急火燎地打开房门。

“咋回事，老一个人待在房间。”

“我就爱一个人待着。”他匆匆撂下一句又回了房间。门缝里传出来电脑的声音，有人在嚷嚷，“挂机狗，你马没了”。

到了周末，妈在沙发床上坐着，不知道在绣什么。妈遗传了姥爷的近视，虽然度数不算太高，但没有眼镜真的不行。陶然自己也近视，他知道戴眼镜的人看远处没问题，但因为镜片折射角度的原因，看近处真的不方便。所以他凑到跟前一看，妈果然没戴眼镜，把手里的东西凑到眼前缝着。

陶然又觉得很难受。“你眼睛不好就算了吧，现在啥都能买还花那功夫，难受不难受。”

妈笑了：“嘿嘿，那人在家没事干，就找点事情做嘛。就这最后一双，以后再也不给你做了。”

“咋不看电视了呢？韩剧、偶像剧什么的。”

“唉，现在那剧都是给年轻人看的，我们老了都看不懂了。”

陶然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的世界离他们更远，好像也只能由她去了。

该回北京了，但是年后的航班、列车取消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他才确定了行程。临走的前两天，妈去超市里买东西。陶然正在床上坐着玩手机。

“喂，我现在在超市呢，你看要不要买点啥给你带上？”

“不用不用，啥都有，不用拿。”

“给你带点干货什么的，等你回了北京不一定好买东西。疫情这么紧张，商店都不开门的。”

“不用！箱子就那么大，装不下嘛。”

临走的时候，他还是发现自己的包和箱子鼓鼓囊囊一大坨。妈说：“给你装了些点心，路上吃。昨天还去药店买了些消炎药什么的，有备无患嘛。”

从老家到北京的坐高铁比较快，但也得大半天。路上陶然饿了，想起了包里的点心，但是一看周围人都还戴着口罩，只得作罢。

一周以后。

陶然掏钥匙准备开门，他找了很久才找到家门的钥匙。以前他一到门口妈就把门打开了，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他问过妈为啥每次都恰好是那个时候，妈笑着说：“就是刚好顺手。”

进了家门，陶然呆若木鸡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茶几。手边就是那双鞋垫，绣满了土里土气的花纹。

可能过了十分钟，也可能过了一个小时，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抬眼看着这满满当当却空空荡荡的家。灯也不想开，水也不想流，每件家具都不说话，每个角落都在沉默着。

那个电视柜看着很新，但是抽屉的把手早就坏了，妈每次都一边抠开一边唠叨：“换一个能费多大功夫？你爸不动你也不动，净给人添乱。”

那个墙上挂着一排中国结，是妈自己编的，挂上去的时候她说：“你看这墙空空荡荡一片惨白，你们俩也不说装饰一下，真是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

电视已经用了六七年了，还是跟新的一样。液晶屏幕总是沾灰，妈总是不厌其烦地擦得干干净净。旁边的那个路由器功率太小，陶然在家的时候总是连不上网，说要换个更好的。妈说：“你就过年那几天回来，平时我们又不用，花那个多余的钱干啥。”

陶然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喘不上来气，横膈膜和腹肌一阵一阵收紧。

他一步一步挪到厨房，打开了冰箱门。过年那几天各种牛羊鱼虾，妈有胆囊炎不能吃太多油腻荤腥，为此整天唠叨他爸，说整天做肉。陶然就也以为是“整天”。冰箱里的两盘剩菜，醋溜白菜，凉拌萝卜丝，像两只手掌，狠狠地抽了他两个耳光。陶然只觉得自己就是个傻X。

胆囊炎，妈什么时候有胆囊炎的？小学的时候，妈送他上学，每天早上他和妈都在小学门口买油炸饼做早餐，当时他觉得可香了。吃了一学期，他倒没事，妈得上了胆囊炎，从此不能多吃油腻，什么蛋、奶、肥肉、油炸的东西，都有忌口。妈从来都没胖过。

阳台上的吊兰还在地上，叶子稍微有些枯黄，妈说好好的天花板打个洞多难看，就放在地上养了；

厨房的料理台上摆着几个瓶子，酱油、醋、蚝油、香油，都是小瓶的。下面还压了一张纸条。

“木耳和黄花菜就在厨房上面的柜子，都是干的，饺子也是冷冻的，能放。面粉可能过期了，你看着不好就扔了吧。调料我买了几瓶小的，你吃完了再买。多吃水果和酸奶，容易坏，你自己记着买。我衣柜第一个抽屉里压了五百块钱。别嫌妈唠叨，以后一个人了，过日子省着点。好好的。”

他想一个人待着，他终于一个人待着。

屋里塞满了家具，家里却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