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放在井台上一首诗
风吹动尘土与诗篇
不断地将时间折叠又打开
最终土地、诗与感情都将变得稀薄
白天那么短,短到放不下一句诗
黑夜那么长,长到容得下所有的留白
我坐在井台上写诗
冬日的风雪与深藏的旧事将我困住
困在这方寸之间,稿纸结霜
我蓬头垢面回想曾经立在井边的梧桐
它在每一个有风的夜晚
都讲着一段段喧嚣的往事
时而欢喜时而悲伤
但每一段都与我与它有关
是风将它的枝叶与院子枯荣的岁月串在一起
这个如今破败的院子,曾经是村子辉煌的起点
从这里陆续走出了祖父、父亲与我
我们不是什么英雄
没有什么伟大故事需要纪念
院子终归被收回分割或荒废
就像这棵梧桐,它几十年的春夏秋冬
只换来几张薄薄的纸币
我亲眼看着它被分割成无法纪念的形状
上次它抚摸家族肩膀的时候
还是奶奶去世的那天
我扶着爷爷来到这个只有梧桐与井的院子
逃离那个喧嚣拥挤充满伪善的葬礼
爷爷终于低下他假装坚强的脑袋
像一个丢失心爱玩具的孩子坐在井旁
浑浊的河流早在布满皱纹的平原上
奔腾不止
冲刷着这片早看惯生死的村庄
梧桐,你最了解这个家族的悲喜
你适时地翻动你家族沉重的史书
无风之时你却高声吟哦
一段关于他们相守一生的陈年旧事
吞没了这个悲伤老人的哭泣
将一片枯叶留在他颤抖的肩膀上
爷爷伺候卧床奶奶十几年
在她离开的时候他也只能偷偷宣泄情绪
你走了,我咋办?
果然奶奶走后两年爷爷也跟着去了
留下高大的梧桐与空旷的院落
将往事遗忘在每块砖每片叶子上
如今老树折断、旧屋倒塌
所有之前的不经意会慢慢变成刻意
最后变成无意
所以趁着我还能刻意回忆之时
拿起笔来将它刻在纸上
在无人的夜里高声诵读
愿经过的魂灵驻足倾听
赶在厚重的土地、诗与感情变得稀薄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