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节

  说起“春节”,我一般会感叹说现在的春节没有年味了。事实的确如此。从前除夕夜的火炮闪耀天地,现在各地限制爆竹燃放;从前年夜饭摆满家里的饭桌,现在都去了馆子;从前20元的红包都能让自己欢呼雀跃,现在自己从银行里取出200放在红包,还在担心是不是太少了。就连家乡的政府也没那么上心了。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有次参加完学校组织的贺岁新年的万米跑,在慢跑的队伍后,就是灯车队,我当时觉得它们好难看,但现在回想起来,竟是人生至现在为止惟一一次看灯车。我的家乡,宁城,一座四川的小城市,比以往热闹了许多,初一时节,马路改的步行街上,人头攒动,满街红色,可是这份“热闹”,总有些时代喧嚣的意味,街上的商店照旧营业,商店里的音乐依然噪耳,导购员奔来忙去,应接不暇。小时候的大年初一,商店都是要关门的,大家早上山上祭祖,晚上照旧回家吃饭,而不是去买衣服,喝奶茶,看电影,吃烧烤。

  今年春节,我从广州回来,在宁城待上7天又得离开。工作有求,甚是无奈。各个同学,也事多繁杂,再想约他们出来聊天,都得提前好几天商量好,更有甚者,可能连面都见不着。再看看父母,一天天苍老下去,每次聚会吃饭后晚归回家,妈妈多半已入睡,爸爸则在沙发上随意翻着手机或者略过一个个无聊的电视节目,心里便觉得很不是滋味。今天新年初一,我给爸爸买了一套衣服。爸爸试衣服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嫌弃自己皮肤不好,满是“洞坑”。我突然想起了公司副总,一个40多岁,皮肤白皙,声线轻柔的男人。我有些感伤。我随口说明年挣到钱回来,让爸爸妈妈去做spa,我爸爸说,那个东西得一直做下去才有用。我知道爸爸是对的,但那时我好想爸爸傻一下。毕业两年,我没挣到多少钱,更勿论往家中寄钱。我也没底气说以后每月寄钱让父母去保养肌肤。手机微信震动,是阿翼的消息,她明天就得复班,今晚抓紧时间说一起吃个饭。我本来打算和父母在家安安静静吃饭,但是一想到一年多未见的朋友,如此请求,实在不忍心拒绝,跟父母告知情况,父母很理解我,让我去赴约,我问爸妈要不要在外面吃饭,我来付钱。妈妈说家里还有些剩菜需要解决。我一个人先走出服装店,心里很是难过。

  去火锅店先看到阿翼的男朋友,我们曾经做过一学期的同学。他很热情地叫我的绰号“操哥”,伸出左手要握手,我也鬼使神差地伸出左手,我们的手莫名其妙地碰了一下,来了一个同手握,算是多年未见后打个招呼。

  来赴约的有我,阿翼,她男朋友他,还有几个共同的好朋友,也有几个曾经是同学,但毕业之后再无联系的“熟人”。吃饭时,虽然大家还是有些隔离,但是整体的氛围不错,回忆起初高中的生活,大家依然有梗可聊,那些老师同学的事迹,依然让人乐不可支。若在从前,我必不会参加这样的宴席,跟“熟人”见面是曾让我觉得尴尬,现在看起来,大家都没把这么多年的隔离放在心上。这种熟人之情,像是一朵娇气的花,花瓣本已枯萎,枝条已经光零,但只要阳光充足,水分合适,悉心照料,就能再抽出新枝条,也能再长出新花瓣。但是,如果缺少照料,那花会再临凋谢。花之衰盛,皆在人为。

  不过,对这人世变化,从前自己会唏嘘感叹,哀悼情谊不在,因为那时觉得朋友就是一生一辈子的陪伴。现在的我不再迷恋天长地久,永世不忘,能陪我走一遭我们便是朋友,你有他志要离去我们也可是路人,你若回来我们再是朋友。你走时我不拉你喝酒诉情,你回来时我不为你接风洗尘,我们有微信,但可以不聊天,看到了彼此的 朋友圈,我们不点赞,不评论,但若一天,我们能相遇,我们可以聊聊不再互相熟悉的两个世界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最后我们吃到了晚上10点多才离去,阿翼男朋友说要去打牌,我连忙拒绝,我知道我们此时又到了两个世界的交口,后来他们何去何从,我不清楚,因为在半途我便送阿语回家了。阿语在广州一家银行工作,我们初中是同学,算到现在已经是快12年的朋友了。我在广州半年时间,时不时我会去找她玩,吃饭,聊天,看电影。跟她在一起,是纯粹的开心。我们感情很好,每次见面一聊便停不下来。所以即使回了遂宁,我们还是要约着见面的。

  她比我早回那么几日,前几天回了乡下老家。回家路上,她聊起回老家饭桌上的一些“不公”之事,亲戚的虚伪,和她死撑面子的爸爸。

  都是些烦心事,而且无可奈何。当一个简单的问题夹杂了人情,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我提不出什么好的解决之道,似乎唯一的解决方案是,等上一辈人的人老去,我们成为了家里的中流砥柱之时,可以少些歧视,虚伪,面子,多些平等,真诚,洒脱,但愿到那时,我们还跟现在差不多。

  我们家小,亲戚少,没那么复杂,但我们家也有自己的麻烦。前年4月份,我二姨三姨,也就是我妈的妹妹,开了家火锅店,生意一直不算好,以至于到今年除夕夜,还开店营业,但店员都放假回家了。于是今年除夕,一家人下至初三的表弟,上到70的外婆,从刷锅洗碗,到端茶倒水,一家人都在火锅店忙来忙去,除夕夜生意很好,我们一直忙到晚上10点半,才开始吃年夜饭——火锅,没有春晚直播,没有多余的聊天,没有人讲笑话扯东扯西,甚至没有人站起来拿着酒说句新年快乐,大家都疲惫不堪,懒得言语。

  要是放在小学作文里,肯定要写成一个这是我最辛苦也是最有意义的除夕夜。辛苦和有意义或许是成正比的,但前提是辛苦之后能有更多快乐的回收。而今年的除夕夜,是最辛苦的,可也是最没年味的,但又是最有人味的。在广州的半年让我体会到了人世艰辛,为生活奔波劳苦本就是人生常态。生活必须有诗与远方,但也必须有眼前的苟且,苟且的劳苦就是人间之味。

  后面几日,跟几个好多年未见的同学见面,还有和一个十多年没说过话的童年挚友聊了许多,甚至我于他直言,可惜了这么多年没过交际,如果当初能多交流,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疏远。这样的直白是这是以前的我做不到的,至少当着对方的面是不敢说的,害怕的是尴尬。人心成熟的一面就是不再泛滥尴尬。

  2018的春节与过往的春节都不相同,大家难得再聚,为了方便,一群互相疏远的人有了再见的机会,说不上多么相谈甚欢,至少都安之若素,视为平常。聊天的内容很难再逃出婚姻,房子,工作,家庭;不同行业,城市,境遇的老同学们难得理解,只有当中学时代的老梗被人提及,所有人才能产生共鸣。可这些话题,生命周期短暂,如果下次相聚,再讲出来,难免有炒冷饭之嫌。为赋情谊强说旧,不如静默各自走。早已各自谋的同学们在今年春节从身边走来,又立即走开,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虽然聚少离多却无遗憾,能再见便再见,不再见亦可受。

  我的春节,不再好玩,携着红包,充满烟炮味。或许是因为时代异变,或许是科技使人异化,或许是城市文明的进步,可这些都无法与自我的变化相比。我们工作,不再以好玩为自己的人生目标,我们掏出红包,不再以从别人处拿钱为乐,我们被限制燃放烟花爆竹,其实是自己对此早已失去了兴趣。春节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们还是要说敬酒词,要看春晚,要买新衣服,要聚餐吃饭,而真正改变更多的却是自己。

  当我们说起春节越来越没“年味”时,应其实是我们闻到“年味”的鼻子越来越迟钝了,它受过打击挫折,有过异物塞鼻,风雨之后,它越来越大,闻到的更多更广,却对气味本身失去了些许辨别力和敏感度。

  我并非在感伤什么,每个人的成长都像一部跌宕起伏的悲剧,我们越来越冷静,低沉,考虑的事物越来越多,理智越来越多地战胜情感,付出越来越多的劳动,承担越来越多的责任,最后我们的结局却是无可挽回地与世界,与自己爱的人告别。做喜剧的人经常说,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我想,人生正相反,是一场以喜剧为内核的悲剧。

  愿你我都能演得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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