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不觉
01
这是第几次了,我瞧见他杵在厨房里,眺望着对面。
这样的情形好像总是发生在夜晚,毕竟白天我也见不着,即使是周末。有时候是在我起夜时,我一打开房门,迎面就是他镀了边的背影。
他的脑袋总是不偏不倚,两条手臂也直直地垂在两侧。对面的阳台有时候是亮的,有时候早已沉寂。而他始终眺望着窗外,不知道是在看什么,还是在思索什么。
在光的渗透下,他像极了一尊雕塑。尽管他平常的言行就挺像能自由活动的雕塑。
这里是合租房,我与他是合租室友。尽管我也搬来三个多月了,彼此之间也从未有过超过三句话的交流。只知道,他在这里已经快两年了。
他好像就在这附近工作,与他同一时间出门上班的室友曾碰到过他,一路步行,连共享单车都用不着。怪不得他能住这么久。
我的房间与他隔了一道墙,我独有的阳台向外延伸出三平米的空间。失眠时,我会趴阳台数星星。向右侧头,总能发现他房里的灯还亮着。
难道还在工作?可有时都已经凌晨了。或许,他每时每刻都在与时间赛跑。
前来检查房源损耗的工作人员敲门,他只问需要几分钟;见到厨房有人正在用,他会问还要几分钟。除此之外,他没有多余话语,更没有寒暄。
说起来,我与他貌似都没有好好对过一眼。每一次都是匆匆,一闪而过的感觉也只有淡漠与疏离。若是在外面碰到,即使拿下口罩,我也未必能认出他来。
肤色白,不矮,微胖,咖色T恤搭黑色短裤或黑色T恤配浅蓝牛仔裤,口罩,45°向上视角,不语,大概是我对他全部的了解。
好奇心作祟时,也会很想知道,日常紧闭大门与心门的他,都在房间里做什么。
从我阳台的极限视角配合他敞开的窗帘,我也只能看到桌上的一台电脑。在路上碰到他,他似乎也总是低头看着手机。
或许,这就是他的全部——永远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工作的路上。其它的,能多简单就多简单。远离工作外的人群,就是远离麻烦。
出于尊重与自觉,我也沿袭着非必要不打扰的习惯,有时候绕道,有时候静静关上房门。有人不愿意被打扰,也有人不愿意打扰别人。
我本来一直是这么想、这么做的,直到我收到一份匿名包裹。
02
收到包裹的那一天是个寻常周末的中午,唯一不寻常的是,只有我一人在。
敲门声出自一道娇柔女声之手,打开门一看,是一个略高于我的小姑娘。尽管她身着中性运动套装,戴好口罩,也把帽子压得严严实实,也依然能从她清澈的眼睛里估出她的年岁,二十五岁封顶。
姑娘瞧见开门的是一个女生,闪过一瞬间的失落,随后又张开笑容,紧接着问我:“请问,李彦青先生在吗?这里有他的包裹。”
我没有着急去接包裹,她也没有要给我的意思。
李彦青是谁?不出意外的话,也只能是我那不知道姓名的邻居。
灵光一闪,我掏出手机指了指某个头像,问她:“是他吗?”
“对对,就是他!”
姑娘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喜悦,我的一脸狐疑对上了她放光的眼睛。只不过这双眼睛又很快镇定下来,撑起一份职业素养。
“他本人在吗?这个最好是由他本人签收。”
“他早晨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姑娘的眼睛里又闪出一丝失落。
“要不,你晚点再过来?只不过,他可能老晚才回来……”我试探性地问她,“要不,我替你转交?”
她没有反对,也完全没有在意我话语中的措辞。我分明是看到了一个想亲手将礼物送到心仪之人手上的小女孩,这一身装扮,恐怕也是她为了制造惊喜而特意打扮的。
她顿了顿,随后把包裹交到我手上。
“反正我也有心理准备……你替他签收下吧,麻烦你了。”
我终于看到那张只有签收人名的快递单,收尾还有一枚可爱的爱心。
脑子里忽现可能的故事,在姑娘准备转身时,我迅速拉出了她的手,抬头迎上她惊讶的眼神。
“你要是没有其它安排的话,就进来坐坐吧,也许能等到他。”
“今天就我一人在屋里,不会打扰到别人。”
姑娘望着我,眼里又有了希望,展开了笑颜。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可怕,这姑娘果然不是快递派件员,而是小区的一位住户——正对厨房窗户的那家。
那个下午,有了姑娘和他的故事,我便有了特别的饭后茶点。
03
姑娘小名青青,24岁,在读研究生,家里养了一只肥猫,叫冬瓜头。
一年多以前的初春,青青抱着收养不久的冬瓜头在小区散步,想培养一下感情。拐弯时,碰上一路看手机不抬头的他。
本该是擦身而过,没想到冬瓜头会挣脱她的怀抱,扑倒他身上。他本能地躲闪不及,只好捕住冬瓜头,撑起它扑腾的猫爪,让它圈在他的肩膀上。
好在他的外套够厚,裹得也够严实,没有落下伤痕。只是肩膀沉甸甸的,衣服上也落下了抓痕。
青青连连道歉,把自家猫轻轻薅了回来,随后问了一堆衣服是什么牌子、多少钱这样的问题,提出要给他补偿。
而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抬头淡淡说了句不用。但青青依然坚持,他顿了顿后,便直接报出一个整数两百。
青青身上没有现金,提出加微信好友。在感觉他要说什么反驳时,青青直接报出自己的微信号,边报边提醒他输入。
看着他一愣一愣地按着自己的步调走,收到验证消息时,青青心里莫名地甜蜜。随后补了一句“我微信账上现在也没钱,晚点给你。”
他回了句“好”,便继续走他的路。
而她转身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确认了他所在的楼栋。
青青说,她也说不清自己初遇他时的感受,只是觉得酷,莫名对他好奇。
自那以后,青青经常打着各种旗号私聊他。起初,他并不怎么回她消息,对于稍微涉及一点个人的信息也不回答。
后来,可能是时间久了,他也不得不佩服她的精神,尤其是她永远翻新的微笑表情包。她会去制造话题,尽量自然地获取想要的信息。
那一刻我信了,这世间没有几个真偶然,只有人为的巧合。
青青自知道他的住址与工作之后,就推算他的作息,两个人时常在下班的时间点“偶遇”。冬瓜头也成为用烂了的理由。
对此,两个人其实是心照不宣的,但他一次也没有戳穿。
青青也在谈论爱好时,不着痕迹地说出自己爱在晚上在自家阳台到客厅的地段起舞。尽管谈及他的部分总是冰冷或沉闷,但他好歹有一点可以重合——喜欢做观众。
原来,他常杵在厨房那里一动不动,是在尽自己作为观众的“本分”。青青的家里安装了氛围灯,总是能将她的动作身影衬得更清晰灵动,也难怪他能沉浸进去,忘了时间,也听不到周遭的脚步声。
一个沉闷疏离,一个活泼灵动,爱情也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发芽。
只是面对傲娇的闷葫芦,死活不肯袒露自己心意的淡漠男,青青也只能做主动的那个。这个包裹其实是她迈出来的很大一步。
04
那天,我们没有一起等到他,青青在晚饭的催促下回了家。我把包裹收到自己房间,等着室友一个个回来。直到十点钟,我才等到他回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直接回了屋。我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直接敲他门。开门时,他依然是那张淡漠的脸,眼神不知往何处安放。我将包裹递给了他,转身前说了一句:
“这是一个特别的小天使送给你包裹,本来是要你亲自签收的,等了一天都没等到你。”
见他一脸懵圈,我又补了一句:“喜欢一个人,一定要坦白告诉她。”
他更懵圈了,而我心里却生出一丝喜悦。
青青告诉我,那个包裹里其实没有什么,只有一封信,信里也只有她写的三句话:
“这个结果我也能猜到。只是你没有一眼认出我,我还是有点小失落。下回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看看我。”
她说,朋友圈里放了好几张她的个人照以及跳舞视频,没有等来一个赞、一句评论或私聊。可她总觉得,在她起舞时,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关注她。尽管看不清楚。
她花了些勇气与时间捯饬自己,一层一层爬到这里,只因她想确认,自己究竟有没有在他眼里,那张脸有没有被他记得。
听她讲这些时,我还是有点震惊的,也差点吐露我的猜想“他杵在厨房里就是为了看你起舞”。只是我终究没有开口,这话最好由本人来说。
那晚熄灯睡觉前,我收到了两句谢谢。
关于包裹的这个故事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似乎除了确认窗外究竟有什么可看这件事外,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非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就是在青青的视频动态下,看到了他的一个赞。
千年等一回,那个看起来不想跟任何工作以外的人有任何瓜葛的男人,终于对某个别人表露了一点态度。
像青青在朋友圈里发的那样:慢慢来,就很好。任谁的窗外,都有一道让自己移不开双目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