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分钟

        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在这座高楼上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面对艰难的生活,他选择了放弃,他认为这是他唯一的能做的。为什么是今天?因为他的房子今天卖掉了。他要从他居住了这十年的房子里搬出来。而家的概念也因为房子的变卖而荡然无存。而卖掉房子的钱只够还债。今天家没了。

         他们结婚十年,一直因为没有孩子的痛苦,而此刻,他却因此感到庆幸。想到此处,一口浊气从嘴中被重重的呼出。他开始慢慢的爬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做电梯,也许是想在这世上多留一会儿。他不是没想过离婚,甚至因此还同她争吵过,看到她哭泣的样子,他的心又软下来,因为他想起了他初次分手的感觉,那还是大学的时候,每天只想着玩,丝毫没有学生的样子,怎么就不好好读书呢?这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埋怨自己了,今天终于是最后一次了。他不喜欢离别,因为离别就是过去了,你永远无法找回上一刻的自己,何况是别人。这是那个女人教会他的。刚分手时,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就如往常一样,直到有一天在超市的时候,他想起她曾经送给他洗面奶,他后悔了,因为他体会到那种时刻挂念别人的感觉了,而此刻她已经离开了。他立刻回去找她,他想告诉她,他懂了,他知道如何是爱一个人了。他知道什么是爱情了。可惜开口的机会也没有了。他只能默默的祝福她,默默的。此时他嘿了一声,幸好别人没有选择你。楼梯间有些阴冷,光线也不太好,他缓慢的爬着楼梯。今天终于可以从这个该死的回忆中解脱了。也许她会来我的坟前一祭,好久没有见她了。我会有坟茔吗?无聊的问题,他抬头看了一下,才到三楼。做电梯的话已经到了吧,不用一分钟就到了吧。

         他其实喜欢一个人走路,一个人爬楼梯的,因为他喜欢自己跟自己说话,自己给自己编故事。这是小时候留下的习惯。那是小学的时候吧,刚从农村转学上来,没有朋友,只有一个乡巴佬的头衔。学校离家很远,每次上学都要走一个小时,他就自己跟自己说话,把看到的事,听到事,变成自己的故事,然后讲给自己听,每次放学都会觉得好快就到家了,故事正说在精彩的时候呢。想到这,他笑了,因为他记得有好几次他为了把故事讲完还故意绕了路。也许我应该当个作家,呵呵,原来笑的味道也可以是咸的。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挤在一个不足20平的小房子里,当时也觉得挺好。

          他抬头看了一下,到5楼了,他停了一会,双腿有些发沉,膝盖有些酸软,那是踢球时留下的劳损,他很喜欢踢球,因为是踢球他结识了第一次有了可以一起玩闹的同学。那还是初中的时候,每天放学之后就会去学校对面的一条小路上踢一会,有时候没有球就把空的矿泉水瓶里放上一块小石子,那时也挺好的,后来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就没有联系了。记得有一次在梦里梦见他出国回来,他们再见时,他的笑声让自己从梦中醒来,他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动,想让自己再回到那个梦里。那是他笑的最开心的一次。

          7楼了,他不想离开,他依旧留恋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世间。他喜欢那弯弯的月,喜欢那微凉的风。那是他大学毕业的第二年,他和朋友一起开了一个网吧,去网吧的路会经过一段乡间的小路,路的两边是高大的不知名字的树,也许是梧桐,那时还是夏天,车在点点阴影中穿过,凉风便抚面而过,舒爽至极。不像这楼道中的风,凉的让人厌烦。让人恐惧。我也许会被这风吹的头疼。哼!他鼻腔中挤出一声,你还有明天?你的生命就在今天结束了,就在今晚,就在那个21楼的窗口。

           我什么时候会被发现?落地的声音大吗?会不会惊醒很多人?我最后的模样会不会吓着别人?会像个摔烂的西瓜那样吗?也许比那还恶心些。想到这,他有些胆怯了,他是一个不愿麻烦别人的人,一个不愿打扰别人生活的人。也是一个注重自己仪表的人。记得又一次外出,遇到一个朋友,非要邀请去家里做客,他觉得穿着不够正式,硬是去衣服店里新买了一套衣服,尽管朋友百般劝阻,也许是童年的不堪的记忆让他是那样执拗,那样执著于虚假的体面。可是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回路了,唯一的房子已经被变卖了,父母不会接受他的解释,妻子不会原谅他的苦衷,朋友。。。他把他写好的遗书放在书房,并告诉了他最好的朋友。他是个有主意的人,头脑活泛,敢想敢做。他们是高中同学,他已经忘记他们是怎么谈到一起的。还记得高中时,有一天,晚自习后,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去公园里划船,突然想给各自喜欢的女孩打电话,然后两个人就划船到河对岸的,找到那个电话亭,等到回去的时候,租船的摊主已经忘记还有一艘未归的小船了,想到此处,他又笑了,他很喜欢他的朋友们,他很希望能帮助他们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希望他的朋友们能永远的快乐,他甚至想过能在老了之后一起合租一个小院,一起喝茶,一起回味以前的快乐时光。然而,他却要先走了。他们会想我么?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他们会的,肯定会的,我们还一起打过通宵的扑克呢。

这是几楼了,他抬头看了一下,10楼了,他已经出了一层微汗了,他站在窗前,看到好多人家还亮着灯,这个小区的楼间距不算太大,他能隐约看见别人的景象,也无非就是看看电视的,走动的。如果毕业后老老实实的去上班,他怎么会落地如此的境地。眼泪开始从他脸上滚落下来,不断的滚落下来,越来越多,不受控制的,上班,他又记起了他父亲那愤懑的脸,记起那个摔落在客厅地板上烟灰缸,你看看你,早知道你这样还用让你去上什么大学,你看看人家。父亲总是嫌弃他没用,是真的嫌弃他没用。而事实证明,我是真的没用,他自嘲起来。等到今晚的消息传开,对父亲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他终于不用再遮掩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终于不用再自叹怎么会养出这么个败家子。至于母亲。。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他忘不了母亲在别人说起自己儿子时那落寞的表情。他只是父母的累赘,从他不能再为他们争取到荣誉的时候。他没有自己的孩子,尽管结婚十年,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使他不能体会到为人父母的心情。他无法无法忘记那年小学时的暑假,那时候他还在村里上学,邻村有个教武术的暑期班,他们村的孩子很多报名去的,他也去了。他还记得那天他的一个表姐过生日,他就和教练请假说自己独自疼,就偷偷的跑了回来,结果被母亲发现了,母亲把院门锁起来,拿来一小捆藤条,也许是木条,就是那种可以编框的树条,让他把衣服脱光,他叫喊着,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然而那捆一米多长的树条伴随着那声声的叫喊一点点变短,他在院子中逃窜,身上的血印一条多过一条,那时,他只是认为是自己逃学引起母亲的暴怒,他不敢,也没有怨恨母亲,直到后来他才明白,母亲的虐打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已。想到这些,他退却的心又坚硬起来,今晚,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他从心中发出阵阵嚎叫,那嚎叫分不清是愤怒,是不甘,那嚎叫仿佛要穿透这身体,倾泻到这冷冷的墙壁上。这无法出声的嚎叫,让他有些喘不上气,应该锻炼锻炼的,这是他常跟妻子说的一句话。

他和妻子是通过相亲认识的,他记不清相亲两个人穿的是什么,只记得那天妻子说了很多话,后来问她为什么那么能聊,她说她怕两个人只是默默的走路会让人尴尬。可是,就在昨天,他们还在公园里漫步,默默的,手挽着手,偶尔几句畅想他们以后有钱之后的生活,或是几句人生过往的感慨。他在说,她在听。他一直觉得亏欠她,她是一个好女孩,但他却没有给她带来好的生活。而十年婚姻,那是十年的青春啊,人生又有几个十年?还是那样宝贵的十年。他要离开了,真的要离开了,他不想再耽误她,不想再拖累她。没有了他她会怎么样呢?会遇见一个什么样的人,会让她幸福么?能包容她的懒散吗?好人应该有好报的,她一定会遇见一个对她好的人,比你优秀的人。他努力的让自己相信没有了他的她会过的更好。

15楼了,越来越近了,我的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吗?他已经问过自己很多遍,但从来没有让自己安心的答案。他是个理想主义,或是幻想主义者,他明白很多道理,但却无法把生活过好,道理只是道理,而生活才是现实,让人无法逃避的现实,物质是成就理想的基础,离开的物质基础,一切的道理都是那空中的楼阁。他破产了,身无分文,他无法面对破产后自己,也不愿面对,他无法原谅自己的幼稚,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那些真正的错误。尽管已经过去十年,但是就算二十年三十年,他也依旧不会原谅自己。终于,现在,此刻他可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了,从那回忆的刀下逃跑了,他终于不用再人前虚伪的笑着说自己挺好的。如果有来世。不想了,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往昔自以为的淡定从容已然消失,眼前的自己只剩那双空洞的眼,没有神采的眼。

20层了,短短的36年,就在今晚要画上一个叹号了。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去吃西安成都的小吃,去看丽江桂林的风景,去看上海的外滩,去。。好不舍啊,他开始犹豫起来,算了吧,算了吧,他们不会接受一个如此失败的人的。终于21楼到了,他走向那个窗边,慢慢爬上窗台,一个窄小的台边,他的腿开始发软,他要用力扶住窗框才能使自己抖的轻一些,阵阵的冷风出来,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他不敢往下看,终于要结束了吗?从这落下要一分钟吗?他越来越害怕,内心传来微弱的乞求,谁来来救救我,谁能救救我,他闭上眼,也许是想让自己心跳的慢一些,平稳一些,也许是在等那只拉住他的手


嘭,一只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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