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丧假结束,诺言继续回医院上班。但生活已经不能从前了。
从前认为枯燥单一的工作现在正好是诺言需要的。
伤痛的回忆总会不请自来,唯有借助某些外力才能免强将思想关闭。
白天繁重的工作正好能阻止回忆入侵,让精神得以保存。下班后也可以借着一身的劳累昏睡不醒,思想再次闭门不开。 即使是到了休班的时候,诺言也不能让思想有一丝空隙,她的方法是不吃不喝的一睡不起。
上班、下班、睡觉、上班、下班、睡觉…
把自己处于精神分离的状态,只留一小部分来维持生存生活所需,是诺言的身体现在唯一可尽力的事情,至少,起码,好歹也能活着。
这一天,一样的正常的上班时间,不同的是在一天的工作还未正式开始前,就有一位门诊的病人在等着做检查了。
一般来说门诊的病人是不会这么早就出现的,因为等门诊开门、医生上班、挂号、看病、开单,都是需要时间的。所以一般门诊的病人是不会一上班就出现的。
诺言也无心在意,反正都上班了那就工作吧,早点晚点又有什么不同呢。
常规的让病人进到检查室,宽衣上诊床,接上仪器,进行检查。
病人有些虚弱的样子,做完检查从床上起来时感觉有些困难,动作反应也有些迟钝。诺言帮忙扶了他一下,病人在医生的搀扶下不太自然的起了身,踉跄中裤子口袋里的电话掉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诺言顺手帮忙病人把手机捡了起来。因为受到了碰击,电话屏幕被触动亮了开来,屏保上是个女人的照片。
诺言立即注意起病人来。
趁把手机还给病人时,诺言才注意到病人有张似曾相识的脸…
检查申请单上,病人男性,53岁,检查原因是心悸、心前区不适数日,加重两天查因。心电图检查结果显示病人的心电图的T波倒置,ST段异常,怀疑心肌缺血、心功能不全。是中老人常见的心脏问题,不算特殊,如果没有其他特别的情况,也就吃些药营养心肌、避免劳累、注意休息等一般处理,也没什么特别的。
病人的病并不是引起诺言特别关注的原因,引起她关注的是他手机上的女人,和他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这些面孔在诺言的脑子里晃来晃去,重叠又分散,分散又重叠…
在夜里幻化成魅影侵入诺言的梦中,一遍一遍,要唤醒她深藏的恶梦…
睡眠已经不能成为避难之所了,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或整夜整夜的恶梦⋯
睁开双眼,诺言发现她不在床上,四周一片漆黑,她似乎蜷缩在一个什么样的空间里,好像有柔软的东西在围绕着她。
等她清醒一些才发现自己原来坐到了地上,抬头便触到了头顶上的被单,支撑着被单的是两张背对着的椅子。被单从上到下整个罩住两张椅子,而诺言就蜷缩在被单和两张椅子之间形成的狭小空间里。
虽然发现自己处于这样一个奇异的状态,但诺言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反而松弛了下来。
被单阻挡了大部分的光线,两椅子之间也只刚刚能容下她蜷缩着的身体。就是这昏暗狭小的空间,竟让诺言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渐渐的,就在这里,诺言再次沉沉睡去。
三十八
离诺言当值班下班不到半个小时,接到了一个急诊的床边检查。诺言按程序执行工作,来到了医院急诊病房为患者进行检查诊断。
急查申请单上写着:姓名:程至,性别:男,年龄:53岁,诊断:晕厥查因
“患者男性,五十三岁,今早六点左右被人发现晕倒在湖边公园的湖边小径旁,120出车接回,现患者神志有所恢复,但精神差、四肢无力,仍不能诉说清楚自身情况,需要进一步完善相关检查协助诊断。”
急诊当班的医生向诺言简单的描述了患者的病情。
看见病房里外除了医务人员外并没有其他的人员,诺言看似不经心的问了句“患者的家属呢?”
“在患者的随身物件中没有找到有与其家人相关的联系信息,患者虚弱无力也无法提供相关的信息,所以还没找到家属。”
第二天上班,诺言故意绕到急诊,假装上班经过。
病人已经在急诊留院观察了一天一夜,仍然没有陪人。打听一下病人原来只是身体虚弱,心脏有些小问题,加上早上没吃早餐血糖低了所以晕倒过去,没什么大碍,如果病人不要求住院,估计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诺言办公室的窗户能看到急诊的门口,这一整天她都注意着窗外。也就真的让她等到病人的离开。
她飞奔下去,赶在病人离开医院前截住了病人。
“你好!我叫曾诺言,请问你认识程五月吗?”
这个送他回家的女孩说认识女儿,是女儿的同学、好朋友。这是程至认识的第一个与女儿有关联的人。他感觉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招呼这个女孩。要知道即使是和自己的女儿相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又何况是一个陌生人呢。
诺言执意要送程至回家,即使老男人一再婉拒。女孩匆匆的跟同事交待一下,拦了一辆计程车就不容置否的招呼男人上车要送他回去。
此时程至也不好再拒绝了,只好顺从的上了车,配合着诺言,说出家里的地址,安静的坐在车上等待计程车送他回家。
就这样,两个从不认识,本来毫无交集的人就这样一同坐在同一辆计程车车里,后座上的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幸好车程不远,几分钟后就到达目的地了。
程至率先自己下了车,隔着车门向诺言微微鞠了一下躬,谢谢她好心送他回家并表示他可以自己进屋不用担心,然后两人道别。
当计程车开动离开,车里车外的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女孩很难想像如果男人要邀请她到家里坐坐,她要怎样面对。而男人也怕热情好心的孩子如果执意要把他送到家里,他会有怎样的难堪。
要知道此时他的家也是狼狈不堪的。
长时间独居的鳏夫,家里虽不至于破废凌乱,事实上对于一个老男人来说也还算整洁了,但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这个家实在是有种难以言语的馊冷,一种让人心生孤寒的、不敢深呼吸的怪异。
他自己是不嫌弃这样的冷清的,可他知道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所以他一般不会邀请客人到家里来,他无力也无心去应对这样的麻烦。这些年也就只有老何这个认识多年知根知底的老友不时的过来看望一下自己,两人倒也能聊个一二。
当然他也是需要外出活动活动,因为他知道只要活着,还是需要与外界联系以保证基本所需。可他又不愿意到人群中去,喧嚣热闹的外面会让他应接不暇。他一般睡得早起得也早,五、六点早起后会在家简单吃点早饭,然后会去附近的公园散散步,在公园里的湖边坐一会,然后回家再小睡个回笼觉,醒来后会在家门口的社区的活动中心的图书馆看看书,偶尔也充当一下志愿者帮助社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所以,生活中他也并不是完全孤独的,可这次入院他没有通知老何也没有通知熟悉的社工。这突然发生的意外让他有些害怕,也不是完全因为对身体的担忧,反而是一种怕被发现的害怕。这些年来人前一直波澜不惊,就算是小小的浪花他也不想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