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刚大学毕业,没金钱,没权利,也没有所谓的人际关系,辗转经历了几次所谓的公招考试,每每希望而去,最终失望而归,终是心灰意冷,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找了一个小卫生院,有一天没一天的上着班。
第一次知道这个人的时候,是在一群年轻同事的口中得来的,在他们的口中,这是一个疯癫痴傻邋遢的女人,嫁了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生了一个跟她一样痴傻的儿子,她是医院的常客,因为她有很严重的妇科病,据说是因为她常在小镇的那条烂河边,和那些老头纠缠在一起,以此换得那可怜的几块钱。
对这样的人,我心中是满满的恶心和鄙夷,
但是,这个小镇就只有这么大,这个卫生院就这么几个医生,那些个老病人几乎是每个医生手里都会轮转一次。那天晚上是我值班,小地方,病人输完液后都回自己家了,所以整栋楼除了医生护士,就没有其他人了,大家都早早的睡了。2点多的时候,我睡的迷迷糊糊的,听见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不是很大,时有时无,好像敲门的人在犹豫这个门是不是要敲一样。
职业习惯,我翻身就爬了起来,打开门,一个女人趴在椅子上,低低的呻吟着,她那个九岁多痴傻的儿子,站在门前,愣愣的看着我,粗声的说“我妈肚子又疼了。”
我给她检查了一下,浑身的酸臭让人有点恶心。检查完后,她也没带钱,只得护士起来去药房先借药,然后才能给她用药,护士起来看见是她,没好气的说“咋又是你,都不让人睡觉了。”她没啃声,只是忍着痛,讪讪的笑着。
刚用上药,药还没起效,她痛得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咬着嘴唇,尽量不呻吟出声,不痛的间隙,她抬头看着一脸冰冷的我,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打扰您了。”我愣了一下,脸再也冷不下去了,但也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等她没那么痛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她丈夫没有来,因为有些同意书需要他签字,她愣了一下,说:“他在家睡觉呢,我自己签吧。”
我有些犹豫,谁都知道她是个疯女人,她签的字根本没法律意义,必须要有她监护人签字才行。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她,突然心情有些烦躁起来,小地方本来检查手段就少,何况还是晚上,连简单的查血都困难。她本身病就多,没有那些辅助检查,很容易出事,到时惹出不必要的纠纷,就麻烦了,那个医生都不想治一个病,还惹得一身骚。
仿佛是看见我心中的担心,她依然讪讪的笑着说:“医生,以前都是我自己签的,这里的医生都知道的,就算出了问题,我丈夫也不会找你的,而且,你给我用药后,我现在也不怎么痛了。”
我本想让她转到条件好一点的上级医院去,这样相对来说,我的风险也要小点,但是看着黑漆漆的夜空,还有这孤儿寡母的,上级医院又那么远,真有点说不出口。
我把笔给她,聊胜于无吧,看着她签在纸上的字,我有点愣了,没想到她的字还挺好看的,娟秀有力,比我这个大学生写的要好。我第一次仔细看了看这个疯女人,乱糟糟的头发下是一张白皙的脸,收拾一下,应该是个美人。
我合上病历夹,叹了口气,为这个疯傻女人,也为自己,看来今晚上是不能消停了,看着她那个痴傻的儿子躺在旁边呼呼大睡的样子,真有点可怜这个女人了,今晚也只得我给她守夜了,也可以随时观察她病情变化。
所幸用上药后,她的疼痛很快缓解了,我也松了口气。在旁边的病床上眯了一会,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说话,睁开眼一看,天还没怎么亮,她好像也好很多了,她儿子正在跟她说话,好像是要什么东西,我只听她说“妈妈现在没钱,等几天,等几天妈妈就有钱了。”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
她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出院了,走的时候,她专门来到办公室,她是专门来跟我告别的,谢谢我,办公室的同事都哈哈的跟她开着玩笑,我有些感动,我治了很多病人,有治好了的,也有没治好的,但是,她是第一个出院来跟我告别的,来谢谢我的。
慢慢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起这个女人来,听老年资的同事说,她是一个人从外面来到这小镇的,当时她全身一丝不挂的在小镇到处游荡,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她来了后不久,就被她那个丈夫捡回了家,然后就生下了那个痴傻的儿子,生下孩子后,神智似乎也慢慢的清醒了些,偶尔会犯次疯病,但过不了多久就好了。
那年要过年的时候,我调休了假,准备回家过年,她又生病了,是另一个同事收的,她看见我,有些恹恹的对我笑笑,我看她就一个人,便随口问她,“你儿子呢?”。没想到,我刚问完,她的泪水便哗哗流下来了,“我儿子被派出所的抓起来了。”
我一愣,有些奇怪,据说那个九岁多的痴傻男孩是有些小偷小摸的小毛病,派出所的那边的人不是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吗,咋突然就抓来关起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得转移话题问她的病情,但是聊不了两句,她就要开始嘤嘤的哭泣起来,一会说怕他儿子在派出所太冷,一会说怕他儿子没饭吃,怕别人欺负他。
同事过来把我拉走了,叫我不要再跟她说话了,其实我也发现了,她神智不是很清楚,同事说,每次她儿子被派出所抓走,她的疯病就要犯一次,同事已经通知她老公了,但是电话早上都打出去了,到现在下午了,都没看见她老公来,同事下班都不敢走,只得在医院守着她,怕她发病出事。
我一直很奇怪,最近没听说她儿子偷东西,怎么就被抓起来了,后来才听同事们说起,因为派出所每年有个什么指标,一到过年的时候,指标完不成,他们就会把这个男孩抓起来,过段时间就放了。
我心中一阵恶寒,对他们来说,抓起这个小男孩只是为完成指标,可对那个疯傻的母亲来说,她并不知道她的儿子是不是还能出来,这段时间她内心的痛苦,又有几人能明白呢。
这对痴傻的母子不曾伤害过谁,而我们所谓的正常人世界,却充满了对他们满满的恶意。
后来,她儿子被放了出来,她依然是医院常客,周围依然有着许多关于她的笑话,再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再也没听见过她的信息,到现在,我发现我竟然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