鲳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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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东枪在《六里庄遗事》写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死了很久的男人,忽然有天鬼魂回来了,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两条鱼,提在手里,对守寡多年的妻子说,我给你带了两条鱼。
字里行间,那应该是两条河鱼,但在我大开的脑洞里,鲳鱼一具体点银鲳一也许更适合那种芜杂的氛围。
鲳鱼是种忧郁的鱼,它有一双洞悉了世事的老人的眼,大多时候耷拉着,睁不开,是佯装着糊涂,只在极偶尔时,闪出一丝清明的光。除此之外,它也是极拿得出手的鱼,通体银白,正面瞧过去像一条薄薄的线,侧面看是个标致的菱形,末端是一双飞燕般的尾鳍,分着优雅的叉。
厨房灶间,这鱼更讨女人欢心。女人们,尤其要自己烹饪的主妇,对鲳鱼的喜爱,至少有一半是因它处理起来不费心力。鱼鳞细小,易脱落,离水之后即掉了大半。刺也少,不像河鱼有那些暗器般防不胜防的错杂小刺,鲳鱼浑身就一根颈椎大骨撑着,肉身却丰腴得不像样,予取予求似的。
懒人偏爱鲳鱼,因为免了挑刺的烦恼,嘴刁者也偏爱鲳鱼,因为肉质纤柔,小只的鲳鱼肉只需轻轻一抿,好像在吃大海。这世上之人,一半性懒,一半嘴刁,于是鲳鱼就遭了劫,入了菜。
案板上的鲳鱼,没有一般活鱼临死前的恐怖面态,它死的时候仍是好脾气的,不甚挣扎,任凭去鳞去腮,开膛去内脏,再划上个漂亮的刀花,活水冲净后,仍是一条体态优雅的鱼。
农历九月,东海银鲳正盛。鲳鱼本身是个大类,常见的有银鲳、斗鲳、乌鲳、灰鲳、鹰鲳等,以东海和南海最为集中。因外形高度相似,加上各地叫法不一,鱼身鳞片脱落造成体色变化等因素,坊间常有看走眼的事发生,一般食家,搞得清前两者即可。江南一带,多食银鲳,也就是白鲳,一般点菜说,烧条鲳鱼吧,默认即是银鲳。银鲳不大,一斤左右,肉身雪白,一脸娇憨,鲜嫩不输当季的大小黄鱼。
以前过年,我所在水产公司的同事都以能烧上一条斤把重的银鲳为荣。
上海人吃鲳,多数是熏,和熏鱼一个理儿,鱼切长块,油炸至褐色,再以糖醋、五香粉浸之,只不过把价廉的草鱼换成了鲳鱼,小奢了一把。
宁波人钟情清蒸,缀以自家腌溃的雪菜。家烧则是温州、台州一带的通用之法,用五花肉煸出猪油,和姜蒜炝锅以后再下鲳鱼烧,以猪油的肥腴逼出鱼类的鲜香,比一般红烧更妙。温台人的另一海鲜基本法是将其和主食一同烹煮,常见家烧鲳鱼与手打年糕的搭配,两者强强联手,直捣食物的本质一满足与快乐。
大多时候,银鲳也就是这样一副与世无
争的样儿。它们生活在近海,喜欢风平
浪静的海域,早晨及黄昏时,会出来活动活动,游动速度也缓慢,路上逮着什么就吃什么,有小鱼小虾就吃小鱼小虾,遇不着就用水母、硅藻充饥。他们是海里的嬉皮士,随遇而安,既不求关注,也不要赞美。
宁波附近的象山港是银鲳最留恋的家,这里没有大江大河流入,只有温润的小溪小流。每年夏秋时节,会形成较大的银鲳渔汛。此时正是品味银鲳的最佳时节,鱼肉肥美丰腴,肚里的鲳鱼籽,吃起来又有另一种罪恶之美。
向南到南海海域,则可见到在北方难觅踪迹的斗鲳,它们是闽南和潮汕人的最爱。斗鲳即中国鲳,相比清俊的白鲳,斗鲳体色灰暗,鱼鳍略宽,鱼尾较短个头硕大,活生生一傻大个。6、7斤重的都是常见,长至斗笠状不是夸张之语,斗鲳之名也由此得来。万变不离其宗,典型的鲳鱼外形还在,整个身体侧扁卵圆,头小,内脏体积小,出肉率高。相比其他鲳类,斗鲳肉质要脆上几个度,油脂也丰厚些,适合香煎。焦酥的皮,雪白的肉,明亮的脂油香,都鼓鼓地挺着,在盘中放肆地叫嚣着。
潮汕的古法是生炊,其实就是清蒸,常见的炊鱼用豆豉,或是酸梅。蒸鱼最怕蒸不透,斗鲳身圆肉厚,最好用根竹枝撑起鱼肚,或是塞上两把汤勺,把鱼身架空起来,利于蒸汽循环。鱼肚软靡,容易蒸过,食家们的办法是拿番茄片覆上,可解后顾之忧。蒸鱼多见于宴客之道,斗鲳也有自煮之法,斗鲳野生代言人,《潮菜天下》的作者张新民老师曾普及过一道斗鲳煮冬菜青瓜的快手做法:斗鲳切块,加清油和水、冬菜和青瓜片一起下锅,加盖烹煮,约3分钟鱼熟,调味装盘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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