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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霞起来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麻雀已经在叫了,整个村子依然那样的宁静,虽然偶尔有些鸡鸣,狗叫,车轮跑过的声音以及不知名的声音混合着在周遭涌动着,但是那些与艳霞无关,在她看来村子是宁静的,除了她和她的院子,门外的那片苞米地,风吹过沙沙作响以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
吴钰在屋里洗脸,艳霞已经把本来就很干净的屋子收拾了一遍,处处放着光,屋里太干净了,干净得有些冷清,早饭飘着香气,从他们结婚的第二天早上,吴钰第一次吃上艳霞的饭就觉得比母亲的饭好吃,直到今天他也不爱在外面吃饭,哪怕随便几根黄瓜段放点盐一搓,又脆又下饭,这个饭就是吃到老也吃不够。
艳霞进来洗了手,放了桌子,端来饭菜,他们就开饭了,谁也不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多少年了,也不知道从哪一天他们不是吵架就是沉默,吴钰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还是连同饭菜一起咽了回去。
吴钰知道艳霞嫁错了人,他认识艳霞时她二十一岁,白而细腻的皮肤,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洁白的牙齿每一颗都闪着光,笑起来银铃般,那天他去邻居家借锯,发现邻居家来了这么一位姑娘,艳霞看他一眼他半晌没说出话来来,回到家丢了魂儿一样,才知道是邻居二林的小姨子来串门了。
锯一用完他立马送过去了,看见二林在砌墙,帮着打起了下手,隐隐地感觉艳霞在看他,他心里慌得很,也听不见二林和他说什么。
吴钰二十三了,家里是地道的农民,媒人也不少,他都看不上,虽然自己家庭一般长相一般,小眼睛甚至有点儿痞痞的,可能姑娘们就喜欢这种痞气的样子吧,喜欢他的还真不少,但是艳霞是他第一次心动的姑娘。
~2~
艳霞洗了碗,就去前面的苞米地旁边挖地,她打算再种点什么,屋后的园子里好像什么都不缺了,但是她还是想种点什么,好像种点什么日子就不再那么苍白,心里就有些依托,地里有东西在长,心里就踏实,吴钰吃饱了她就不用再管他什么了,她们的沟通无非就是吃着一盆饭,一碗菜,同样的菜可能也会吃出不同的味道,但是毕竟吃着同样的东西,这也是一种交流。
太阳身升高了,艳霞有点累,坐在石头上,望着远方的天空出神,天是那样的蓝,就像小时候的天一样,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母亲疼爱的老闺女,虽然穷得没什么,但是母亲看着她的时候总是温暖的目光,母亲经常把自己碗里的饭扒到她的碗里,过年的时候总是能多分到几个糖果,和哥哥姐姐们吵架时,母亲会呵斥哥哥姐姐,那时她觉得她是幸福的……
在厂子里上班儿的时候,天也是这样的蓝,他的建军就是在这样蓝蓝的天空下坐着火车消失在她的视线,如今建军也一样老了,她们再也没见,她觉得建军也会时常想起她,但是直到她们离世的那一天也不会见了,什么叫一别即是永远,什么叫错过就是一生……
身边的苞米叶子沙沙响,低低地,像是一些话,像是岁月不经意的脚步,像是生活中本来就有的浅吟低唱,那些绿绿的苞米杆直直地站着,苞米胡子正新鲜,这些苞米秋天收割了,明年又种出来,一年年轮回着,在这轮回中,艳霞老了,时光的脚步超过了她的脚步,她没觉得自己老,但是镜子里那个人确实老了。
~3~
小雨急忙赶了个集,集上有一家肉很香,卖肉的是村子里养猪的,看着就像他的肉一样朴实,自己养自己卖,他说是他的猪是放养的,不管是不是,小雨觉得他的肉是比较放心的,一次多买点,理发店还算忙,不一定哪个集都能出来。
快到岔路口的时候,远远听见有人吵架,仔细一看正是她爸和她妈,他爸骑着电动三轮很慢,她妈在地上走着,看样子是让她妈上车,她妈根本就没有上车的意思,两个人边走边吵,至于吵什么听不清。她也不想听,打记事起,他们就这么吵,那时她盼着长大,好离开这个家,越远越好,哪怕是苦些累些,也不愿再待在这个家里,她想将来一定要找一个疼自己的男人,她也一定疼爱自己的孩子,给孩子一个温暖的家。
他们还在吵,她妈开始在骂她爸,自从她爸第一次和一个女人走了一个月回来以后,她妈就开始骂他,她和妹妹都劝她,离开他,不用考虑她们,一切都会捱过去的,包括后来她和妹妹都出嫁了,她爸曾为了一个女人和她们大打出手,她妈还是没和他离婚,她不明白,也许小时候是为了她们,她们都长大了,那母亲又是为什么不离婚?跟她恨的男人厮守同一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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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霞回来了,她坐在苞米地旁的石头上,这块石头已经有些光滑了,风吹过来,苞米叶子沙沙响,泪流过脸颊凉凉的,滑进嘴角,咸咸的,她种的小菜发芽了,绿油油的,湿润的土黑黑的,也没有一棵草,远方的天依然蓝蓝的,飘过来几朵白云,像母亲刚刚摘过的棉花……那几朵飘过来的云是不是从建军的城市来,或者会不会飘到建军那里去?会不会有人同样仰望着她仰望的天空?眼前一朵蒲公英的种子被棉絮一样的小伞带着飞舞着,在她和白云之间飞过,飞高飞远了,再就是一些看清看不清的小飞虫,它们都会各自安好吧,每个东西都会有自己的归属,即便是一粒尘埃。
太阳落去了,云在天边有些发黄,远处的山变得微青了,一切似乎静止成了一副水墨画,包括那些声音也静止了融入到这幅画里,艳霞站起来,该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