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你一定要把我爸爸带回来啊!"每当在梦中听到这个稚嫩的声音,我又从梦境中惊醒。十五年了,可我们回不去了。
那一年,蛋壳把经营了好几年的小超市转手了。一度进入颓废的边缘。说来也怪,包括我在内身边的朋友们似乎都过得很不好,大伙纷纷失业了,整个社会哀嚎遍地。这一年经济危机加深,先是大量实体店、工厂倒闭,终于血淋淋地作用于平民百姓。
蛋壳的小超市开在一家工厂里,工厂有上千号员工,每天稳定地为他创造价值。突然,有一天工厂倒闭了,蛋壳的店苦苦支撑半年后终于经营不下去。当然,我知道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蛋壳的老婆撇下他和五岁的儿子,独自带着刚生下来不满一年的第二个孩子走了。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生活。她回到故乡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这一下子,一家子隔成了两岸。
蛋壳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了,他迅速转了店铺,把五岁的大儿子带在身边。可孩子是要上学吃饭睡觉的。蛋壳想找个新的工作,但又顾不上孩子。
蛋壳和他老婆的爱情在我们之间曾一度成为传奇。蛋壳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只是我比他幸运一点,从小得到父辈祖辈的庇佑,生活得比较好。蛋壳就不一样了,他虽跟我同龄,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就是说他父母年纪已经很老了。更不幸的是,他父亲在初中的时候去世。从此生活的重担落在他柔弱的肩膀上和年老孱弱的母亲身上。蛋壳虽然贫困,但很有志气,从不接受别人的施舍。我父亲看不下去,只好在放假之余让他到我家的园子里帮忙,趁机稍稍接济他。
蛋壳高中毕业考试后就离校了。走得悄无声息,我们几个最要好的朋友他一个也没有告别。后来才知道,蛋壳去了珠三角打工。历尽艰辛,吃尽苦头,还被人骗去做传销。蛋壳想尽办法逃出来时,身上已经分文不剩。之后又辗转几个地方,终于有点小积蓄。他做了点小买卖,又把辛苦攒来的积蓄全部亏掉。只好来到我所在的城市。而我那时候刚刚大学毕业,我们就这样又联系上了。
不幸中的万幸,蛋壳高中时代有个女朋友。她女朋友在他不告而别后到处找他,足迹踏遍了珠三角。终于在一家工厂的车间里找到正蹲在地上维修机器,满脸油污的蛋壳。两个人抱头痛哭,犹如杨过和小龙女十六年后相见的场景。
女朋友找到他后一直鼓励着他坚强地活下去。而蛋壳也在女朋友念书的学校旁边找了一份工作,陪着女朋友念完大学。两人一起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刚开始的时候,当真是一无所有,连家里的拖鞋都是两人交换着穿的。就是这样,蛋壳凭着坚强和勤快,一点点打开了一片小天地。后来蛋壳和他女朋友结婚了,生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殊不知,这时候出了这样的问题。也许我们只看到事情的表面,也许生活的重负让他们早就有了极大的矛盾,也许是她妻子早已不堪忍受这样的生活。
我那时候也穷困潦倒,三十岁了还一事无成。心比天高,整天只是活在想法里。直到有一天,连想法也没有了。眼看着日子一天消磨下去,我却无能为力。两个不同的人,此时却有着相似的命运。或许说是三十岁危机来临。可我心里深深觉得,蛋壳是比我幸运多了,日子虽然清苦点,可是有妻子有儿女。而我看似潇洒,实际上孑然一身。每天面对着一块巴掌大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我望着镜子,对着满脸沧桑胡子的自己说:"是时候该做点转变了。"
有一次,我在浏览招聘信息的时候。看到这么一则招聘信息,一个大物流运输公司要招聘两名随车人员。人员的职责有点像随车保安,负责点货看货,一路跟着司机确保货物安全到达目的地。都是长途车,路上还可以领略各地风土人情。最重要的是,对人要求极低,待遇很丰厚,干不了一段时间就能缓解我们的经济压力。我心动了,这时候我想起了蛋壳,也许我们可以做个伴儿。
此时蛋壳已经回到老家赋闲一个多月,在家里做着奶爸的活儿。但每天总免不了被妻子数落几句。蛋壳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回到老家找到蛋壳,跟他说起了这件事。蛋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一晚,我和蛋壳找到我们那一族人的"神婆"阿蛮太太。母亲叮嘱我,要出远门必须到阿蛮太太那儿先去问问。这时候的阿蛮太太已经上百岁高龄了,一头银发,犹如瘪老树皮的褶皱似的皱纹深深刻在她脸上,她比起十年前显得更佝偻了,但人还很精神。阿蛮太太从小是庇佑着我们长大的。族里任何红白喜事都会请阿蛮太太出席仪式,替人消灾解难。我小时候生病了,奶奶也总带我去找阿蛮太太,让她给我画符水。
我们这里每过十年,就会有一次跳火坑的祭祀大典。族里男女老少都要回来参加仪式越过燃起的炭火,相当于登记人口,向掌管我们这一带的阴司土地报数。仪式由阿蛮太太主持。我总记得阿蛮太太戴着面具,身披红色的绣着古怪鸟兽和华丽图案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在火堆旁踩踏着古怪的步子,跳着诡异的舞蹈,口中向干枯的柴草堆喷火的场景。
说明了来意之后,阿蛮太太稍做了点准备。让我和蛋壳跪在地上,然后在神龛上点了三注香,朝着神龛拜了三拜。阿蛮太太坐在我们面前的蒲团上,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不一会儿,突然她脸颊动了一下,接着全身一阵抽搐,跟着手舞足蹈起来。似乎全身的肌肉都在跳动。同时阿蛮太太口中楠楠自语,吐着不知名的声音。我和蛋壳心里均是一惊。
阿蛮太太的声音停下来,食指和中指捻起桌上一张符咒,对着我和蛋壳写画着什么,同时口中不停的呢喃着。写画完毕,阿蛮太太将手里的符咒在蜡烛上一点,符咒燃了起来。阿蛮太太又将燃起的符咒在我们俩头顶晃了几圈,扔进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里边放着一把橘子叶的装满水的老旧铜盆里。阿蛮太太左手抓起桌子上一个小杯子从盆里舀了一杯水,右手手食指在杯子里点了一下,把指头上的水弹向我的面门。她把杯子递给我道:"把它喝了!"我接过来一饮而尽。这水很怪异,有一股烧焦了的纸的味道和橘子皮的味道。接着阿蛮太太也舀起了一杯水也让蛋壳一饮而尽。
阿蛮太太又从怀里掏出两片乌黑的,月牙形的桃木片。她皱巴巴的双手捂了一下木片,往地上一扔,木块朝着东南角方位,其中一块的小角叠在另一块上面。"啊……"阿蛮太太脸色一边变,望着东南方若有所思,轻叹了一口气。她站起身,从神龛下方取出两个用精致的针线缝好的三角形福袋递给我们道:"这里边有我早已画好的护身符,你们要时刻带上身上,这可以保得你们平安。"我和蛋壳接过来,朝阿蛮太太拜了三拜,走出阿蛮太太的家。
我们跟蛋壳的家人道别。蛋壳的大儿子很舍不得,一直抱着蛋壳不让他离开。蛋壳对儿子说:"乖,宝哥自己在家,等着爸爸赚多多钱回来给宝哥买玩具,宝哥在家要学会照顾妈妈和妹妹。"他儿子点了点头,泪水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转,却倔强地忍住不让它掉下来。我和蛋壳肩并肩走出来的时候,他儿子突然跑出来在背后大声道:"叔叔,你一定要把我爸爸带回来啊!"我眼圈一红道:"叔叔答应你,一定把你爸爸带回来!"
我和蛋壳顺利的通过公司的面试。成为华通物流公司的随车安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