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椹?”
“有事?”黑衣剑客没有回头。
“我想看看你的剑。”
“我的剑不见人,只见血。”秦椹的声音很稳,就同他持剑的手一样稳。他没有停下来,但走得也并不快,每一步都如同丈量过一般。
那人快走了几步,朗声道:“我只是听说秦椹是天下第一剑客,便想来见一见他。”
“见了之后呢?”
“之后,或许我就会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朋友,又或是他的敌人。我想,拥有这两个头衔中无论哪一个,似乎都是件很出风头的事。”
“你或许以为我会说,我没有朋友。”
“做天下无双的剑客,岂非很孤独吗?”
“不巧,我的朋友虽然算不上很多,但也绝对不少。”秦椹终于回过头来。他随意地拨弄着剑柄上的穗子,面上带了一丝微笑。
他这才看见,来人竟是个年纪很轻的少年,大概不过刚刚及冠。这少年站得笔直,穿着一件洗得略微有些发白的粗布蓝衫,身后背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他的头发用同色的布条绑得整整齐齐——大概就是做这件衣衫剩下的边角料,甚至可以怀疑是他自己从衣摆上撕了一条下来——因为他的衣服实在也不太合身,许是这几年间又抽条了几寸,衣摆便短了一截。
但无论以什么眼光看来,秦椹都找不到他的半点毛病。这实在是个可爱的少年。
他打量着这少年的同时,少年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少年看了很久,终于满意似的回视他的眼睛:“原来绝世剑客也会笑的吗?我以为你们都是一身白或者黑,冷冰冰的。”
“绝世剑客就该冷冰冰的?”他确实穿着一身黑,他平时也并不是一个常笑的人。但不知怎的,今天站在这少年面前让他不自觉地想要微笑。
少年的眼睛亮亮的,不大,但很有神。一般只有高手的眼睛里才有这种神采。
“你也用剑么?”
“我学剑。我叫顾南园,南园遗爱的南园。”少年说,“你愿意当我的师父吗?”
“做我的徒弟,一定要很有钱才行。”秦椹的眼中出现一丝促狭的笑意,他果然看到少年瞪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很穷,又很懒。若再不收些学费,就再活不成了。”他相当坦诚。
在少年心里,绝世剑客是万不该如此厚脸皮的,至少是绝不该穷到要靠朝学生要钱吃饭的。
“难道还要我自己花钱养徒弟?”秦椹挑挑眉,“我又不靠他们争名头,养着他们有什么用?拿来寻开心吗?”
“……”顾南园气结,简直不敢相信江湖上有如此为长不尊厚颜无耻的武林名宿。
2.
山野里,二人刚刚解决一群毛贼。
“知道我为什么喜穿黑衣吗?”秦椹又起了逗弄少年的心思。这样不好,幸好他也向来不太管他心意以外的事情。
少年还没过中二的年纪。他紧张兮兮地瞟了一眼秦椹的后背:“这样伤在哪里只有自己知道,流血了别人也看不出来?”
有趣,秦椹想。于是他故意低低地呻吟了一下,又握拳堵住嘴边压抑的痛呼声,“嗯……”
“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伤了?”少年立刻扑了过来。
秦椹回以怜爱的目光:“我是说,嗯……我没那么非主流。”
他果然被白了一眼,少年推开他气鼓鼓地走到前面去了,像只豚鼠,他想。
不出所料,没走几步少年又巴巴地回头等他:“我想到了,”一脸这次我答对了求表扬的样子。
他心情甚好,走上前呼噜呼少年的呆毛,“说来听听。”
“月光如水照缁衣,穿黑衣才有的写意潇洒,是不是?”少年不高兴地抖抖毛把作乱的爪子甩掉,又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如此文艺又有范儿,该是大侠所为了吧。
“没看出来你还读过诗?”他饶有兴趣地一挑眉,手被抖落悬在一旁也不恼,正好就近顺手戳了戳他微微鼓起的婴儿肥,软的。
“你!”少年愤愤地哼了一声,想生闷气不理他了,又耐不住好奇,不服地问道:“那你说嘛!为什么喜欢穿黑色?”
“因为耐脏啊。”他老神在在地答道,不管身后气炸的河豚,施施然走到林子外面去了。
……
他!就!知!道!
少年恨恨地大踏步跟了过去,亏他一直把秦椹当成童年练剑时的偶像!垃圾秦椹,去死吧!
——但在走出树林的秦椹回身微笑地等着他的时候,那句去死却又怎么也骂不出口了。
……………
N.
“原来你竟然是女的?”
“我听说绝世剑客向来是不关心别人性别的。”少年,不,少女悻悻地说,“不过好像倒也不尽然,昔年的剑神西门吹雪,不也说过‘女人不该练剑,练剑的就不是女人’这种混账话么?”
秦椹一向很喜欢加入少年的自言自语。“那你不要练剑?”
“……你为什么总是非要打破我对高冷剑客的幻想。”顾南园痛苦道。
不过没一会儿她又兴致高昂起来:“如果我是男的,你岂非成了个断袖的天下第一?”
“为了你,我本来是很愿意做这个断袖的天下第一的。不过现在看来是做不成了。”
“难不成你还觉得有点惋惜?”
“一个正常娶妻生子的天下第一,听起来岂非没有一个断袖的天下第一威风么?”
“这么说我还应该补偿你?”
“嗯。”秦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觉得,一个能生出七个天下第一的天下第一,听起来会不会比所有的天下第一都威风?”
“……”
N+1.
“我们这样子走路,是不是很像在散步?”
“剑客也会散步吗?”
“那我们来骑马吧。”
“……”
二人骑着马往家的方向走,黑衣剑客打马向前,顾南园却故意放慢速度落在后面。秦椹正打算回头,却听后面那人清亮地叫了一声:“秦椹?”
“嗯?”秦椹没有回头。
“嗯……我想看看你的剑。”
“我的剑不见人,只见血。”秦椹声音里染上了一丝笑意,他放慢马速,像是等着后面的人追上他一般。
于是顾南园便也真的追了上去:“真的不给见吗?不给看的话,给摸一下也好的哦!”
“……可以。”
“诶?秦椹,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可以了是不是?”
“没有。”
“你说了,我听见了!”
“你听错了。”
“……”
夕阳下,两匹马并辔而行,在欢笑声中渐渐远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