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醒来，无眠。 好久好久了，只要醒来早，笼头都没有水流。打开那水管，像个哮喘很久的老夫，喘着粗气在没完没了地呻吟。我的六楼并不高，夜里总没水。此刻，我又想起阿蘭了……
阿蘭是我原来在乡镇办工作认识的女孩。有一年过什么节日，晚上的一马路很热闹，我们一家三口吃过晚饭离开婆家后，也去街上溜达。恒基、阳光、国贸前的大街熙熙攘攘，路沿石上摆摊卖小物件、小玩意的摊子不少。七八岁的儿子奔到附近一个摊上，看着摊上一个个新鲜的小物件。我们追过去，先生在问价钱，我到跟前才听那声音有些熟悉。朦胧的光线中抬头一看，是认识的一个女孩，正是隔壁单位上班的阿蘭。我怕她尴尬，悄悄拽了先生的衣服示意离开。儿子低头忙着摆弄那些新鲜的小物件，我一把拽了他欲走。“王主任！”阿蘭一声呼唤，我自己先尴尬了，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搭讪。儿子就看上那个一按就会跑的小青蛙，她坚决不要钱，终于在互相推托礼让中买了。当时儿子兴高采烈的样子，和阿蘭一脸淡定、热衷推销的神态，还有那晚夜色的朦胧，先生执意要买的果断，至今都印在我脑子里。
当时从那个摆摊的地方离开后，我嫌先生没接受我的暗示离开让阿蘭不好意思嘟囔着。先生说她靠自己下苦挣钱有啥不好意思？买了东西还是帮她呢。儿子说：“你们走了，我在哪里买这这么好玩的青蛙呀！”我无话可说了。
此刻想起阿蘭，也是最近老在想着的一个问题纠结着：人怎么靠自己的努力改变现状？想着山区一些贫困户伸开双手等着接福的样子，想着到处找工作的有些年轻人不停地跳槽着，想着虽有工作却艰难支撑一家老小开支的中年人，还有那些捂着退休金，还不得不经常撕一片子给儿孙贴补，撕一片子给医院的老年人……
二十年前的阿蘭刚参加工作，工资肯定不到二百元，当时早已是副科级的我，工资也不过二百元出头。那时候物价也低，一套房子两三万元，对普通人来说那简直是天价，根本不敢要，更不敢想，有吃有穿有事干就很不错了！那时候可能还没进行企业改制，行政事业单位谁在摆摊被认为是件不光彩的事。阿蘭吃着公家饭，却摆夜摊，那是要多大的勇气啊！后来闲聊，得知她一晚上两个小时可卖几十块钱，天阴下雨，有事就不摆了，周末去西安进货，背个大挎包就行了，很自由。一月下来，比工资多，补贴农村两家父母的家用。他们刚结婚，借了很多账，还有弟弟妹妹上学都要钱。人在特殊的压力下，会有很大的勇气被激发出来，不违法乱纪，靠双手和智慧改变困境，应该无可厚非啊。阿蘭平时是个乖娃，工作很努力，比同龄人做得好多了，受到大家的认可。阿蘭摆摊的事传到领导耳朵了，听说也没给她什么警告处分之类。后来阿蘭不摆摊了，却参加了职称学习考试，从中级到高级 一路的考上去。再后来听说单位集资盖房，他们一家三口搬进了两室的小房子又欠了帐。她老公企业改制后又下岗了……不久，他们就贷款在郊区开了一个杂货店，再后来，在车站盘了一家店铺，经营水果店。再后来，听说他们在吾悦广场那里，有好几件门面房……
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好久没有联系了。前些天，突然一个陌生的电话过来，说她是阿蘭。那声音阳光、自信，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魅力。我突然就想到那个有点羞涩，又有点从容的，摆摊的阿蘭。她说她还在上班，工作变动了；她说她老公经营着自己的门面，整天忙着呢；她说她的女儿去年刚考上北航。满满的镇定和自豪溢于言表。她告诉我：“我在老公门店的一角设置了一个很小的开放书屋，一张长条桌，几把舒适的椅子，一个书架，免费茶水，供客人休息聊天用。”闻言欣喜，把生意与文化结合起来，真是雅得妙极了。
“王姐，谢谢你！那年我在摆摊中遇见你后，有一次我来你单位办事，那次聊天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观念。特别是你送我看的那两本书，让我开阔了视野，有了自信和人生的目标。姐，真的谢谢你！我现在生活的很好！”我已不记得这些了，我只记得碰见阿蘭摆摊我担心她尴尬，自己却更尴尬。最近，我每每为自己“好为人师”，给年轻人多唠叨了些鼓励的话而歉疚，因耽搁别他人宝贵的时间，年轻人也未必爱听隔代人的陈词老调而自责……
阿蘭的电话平静了我的忐忑心情。生命多一半已经过去，性格就这样了，很难有所改变。但是，不要再那么絮叨，急躁，真的做到座右铭那样“恬然淡定”就好了。
阿蘭，谢谢你！
（2019.3.2.周六.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