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故乡的初夏,我破例不用中国的古典诗词来描绘。行走在阳光夹着凉意的清晨,我更愿意将眼前的一切,沉浸在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中。
想想昨日清晨,我还漫步在被野草挤得只有一条小径的路上,任由露水将自己的鞋带打湿。转眼间,今日的早晨,阳光吹响了武汉的号角,我被塞在了702的车厢中,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双向四车道上爬着的钢铁龟壳。相对乡村而言,城市,应该没有早晨。
初夏的清晨,阳光虽然照的人睁不开眼,但是凉凉的空气,可以在刚刚张开的毛气孔中自由的穿梭。自由的像一只在头顶飞过的布谷鸟,毫无拘束的洒下一声千古不变的声响。我总觉得他的叫声就是——咕咕咕咕,只是每一个声调的节奏不同而已。但是多情的古人,总能识破了其中的含义,将其翻译为——割麦种禾。千百年来,农人就是听着它的调子,在一片片的田野上挥洒着汗水。
我们这里,冬天不种麦子,只种油菜。稻子也正是要在油菜收割的前后播种,所以我觉得那些布谷鸟总不能入乡随俗,应该叫上一声——割菜种禾。想着清明的田野,金黄的油菜花一片接一片,那时在家的我还写过“夕阳采花红”的句子。如今,绿油油的禾苗取代了这片土地的颜色。
那天一早,我和爸爸走在两田之间的路上。爸爸看着田间的禾苗感叹——长得好快啊,简直一天一个样。不久,爸爸对我说,这田里的撒布种法,是自己在家乡最早试种的。到了收割的季节,开收割机的师傅在收割我家的稻子时,发现撒布田的稻粒要比一般田间厚实很多,由此证明了撒布的产量要高于传统的栽秧。没过几年,撒布的种植方法在家乡已经普及。我们现在看到的绿绿葱葱、长势喜人的稻子,全部是撒布的。
爸爸是一个农人,因为生活,让他离开了自己的耕耘过的田地。在爸爸不在家的日子,自家的田全部交由其他人种植。爸爸今年回来建新房,决定将田地收一部分回来,自己种。爸爸这样做,并非要收多少稻子卖多少钱,他只想收一点口粮。
有一种稻米煮出的米饭让我终身难忘,那不是什么泰国香米,也不是什么东北珍珠米。那种米煮出的饭,香甜圆润,紧实柔软,吃后令人满口生津,米饭的芳香可在唾液中久久不散。凡是在我家吃过这种这种米,无不赞叹这种米饭的可口。这种米,就是出自爸爸所种的口粮,出自爸爸所种的那几片稻田。它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它的味道。
爸爸不论离开田园多久,他只是暂时的离开,他终要回到自己的这片田园之中。而我的离开,是否就意味着我要终身离开田园?我不会忘记自己曾经的憧憬——“大大的农场,洁白的房子,藏书万卷。看书、种地、写文章”,这才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我曾默默的将乡村作为自己的归宿,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我和一些人谈到过自己的想法,但是每此还没有说完,便引出了一大段世俗的价值标准。这样的声音越多,就愈发加深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恐惧。
乡间的初夏,让我忘却这样的恐惧。我知道,在这样一片我向往的土地上,还有我的家。我能常常回到乡间,作为一个归人,而不是一个过客。行走在窄窄的田垄上,踩着柔柔的泥土,听着布谷鸟在头顶上洒下的咕咕咕咕……
现在的我,似乎成了这个乡村的过客。每次匆匆的回家,住不上几天就是匆匆的离去。我希望此时的漂泊,能在自己内心的深处,沉淀一份扎根乡土的坚定力量。我希望自己内心对回归田园的憧憬,能像贝多芬的《田园》交响一样,伴我走过一个个初夏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