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旅行，带着无数的随遇而安。
起因不过是一张照片以及一行字：黄河与长城在这里握手。时间久到已经无从想起出自哪里，从此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路途遥远，交通不便。
国庆假期，呆坐家里几日，突然萌发了去看它的想法，如野草般疯长，占据并缠绕着我的身心。下载了山西省的地图，趴着地图看了一晌，发现山西原是很大的，竟有那么多可以走走看看的地方，取舍大概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无赖似觉得先走了再说吧。然而，当这个计划里多了一个人时，随兴悠游就变成了时间表下的漫无目的。
经历了出行前三天的吵吵闹闹，遇到高铁改签，经过了25小时的奔波，我们终于到了老牛湾。入住神牛山庄，我们是唯一的住客。掌柜带我们到房间，生火烧炕后急急忙忙去外面指挥伙计卸大醋缸了，那些大醋缸足有我大半个身子那么高，一个个立在门前的空地上。
趁晚饭还没端上桌，我想出门走走，推开门一股凛冽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江南的咽喉显然是不适应的，像是抽了老旱烟般咳嗽起来。四周全然暗下来了，没有月亮，群山像是吸食了所有的光，露出狰狞的表情，朝着我张牙舞爪。在这全然的漆黑里，我感到一丝怯意，胡乱张望一下就溜进门了。晚饭相当简单，一个葱爆羊肉，一个炝面以及一份蔬菜。嚷着害怕的同伴居然还要了瓶白干，吃完就回屋歇下了。
一夜无梦，同伴还打着轻酣，出门在外，我反而更容易起早。简单洗漱后，趿拉着拖鞋，找老板娘要吃的，路经一个房间的时候，发现里面全是大缸，有工人在用铁锹搅拌，我探进头去，问在干什么？回答：做醋。征得同意后进去参观了一下，房间烧的很暖和，应该是发酵需要吧。掀开大缸，是苔藓绿的小米，我不知道这个形容是否贴切，散发出的酸腐味道，有点像小时候家里的酱缸还未完全发酵的气味。成品醋黑黑的，但很清亮，味道带点甜酸。跟老板娘闲聊，知道这个叫冰醋，全是纯手工的，跟山西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至于为什么不一样，我也没有细究。
出门，抬眼处就是连绵起伏、支离破碎又不知始终的黄土高坡了，背光的一面，始见全是黝黑，当清晨太阳从一道道梁上升起的时候，颜色转为金黄。凑近看有的一层灰白一层灰黑，特别规整；有的像馒头，土包似的。这边基本上属于山区吧，土层下面全是岩石。上面还是有些灌木丛的，枯黄细小，像黄毛丫头的稀疏头发，透着股营养不良。老板说：“前面走下去就到了”。哦，是的，看着是在眼前，可走下去颇费力气，因为我不知道哪一条算是路，全是一层一层的岩石所自然形成的台阶。我似孩儿般蹦蹦跳跳，抬头一看好像偏离方向了，又调转过来，继续蹦下去，没有直线似的笔直小路，你要一层层绕下去方可。
这是我们去渡口的路上遇到的相同麻烦。
景区淡季，工作人员要比游客多一些。在我看来，这种景区只是当地政府人为圈禁起来收费的地域，不过显见这也是无奈何的事，毕竟旅游也是经济。我们两个路痴很快闯入了荒地中，踩着半人高的枯草沿着黄河边走，很快发现没有路了，没法爬上去并入正道，于是只能原路返回。景区内的各种房子都大门紧锁不对外开放，只剩下小卖部还在运转，好在我也不是特别在意，外面看看构造就好。沿着石板路向上，看到一处荒弃半塌的城楼子，我知道，便是这地方了。脚下清澈的黄河水温柔地淌过，平望目力所及处就是长城，远望去不过是一条沿山势蜿蜒而上的土蛇，要不是这座望河楼和远处高高的烽燧，你真的很难一下子认出。我想象中的激荡并没有出现，现实是一派的波澜不惊。曾经的号角，奔走的士兵，激烈的厮杀，一切了无痕迹。可饶是如此，我站在这里，在呼呼的山风下，激越与悲凉交织。激越于自然的苍凉阔壮与人类的伟大壮举，在这里交相辉映，彼此淡然的点头招呼后，一个向南奔腾汹涌而下，一个向东逶迤婀娜而去。激越中可又不自觉涌出“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悲意。在这样的环境下，大风，黄土，旷野，那种念天地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孤独感，让你有种时空扭曲的幻觉，恍兮惚兮。极像了杨绛先生说的“历史给地理染上颜色”，所有的残破与荒芜便在内心一瞬生动、一瞬活跃起来。尽管内心波涛汹涌，实际上我不过是面无表情的呆愣而已，极致的震撼下一切言语都黯然失色，一开口便是错了。
午饭后，老板娘帮我们找了条船，这过程也是曲折，老板娘提着手机站在那道梁上指挥，言语不够，还需要看她手势来回确定方向。拨开半人高的蒿草，找到了一条小道，回望过去，老板娘站成了望夫石的姿势。坐上船，在黄河里面穿梭，山变得威严高大，有压迫感。我问开船的小哥：另一条线路，包子湾怎么样，他满不在乎的说：“都一样”。对岸属于呼和浩特，从摄影角度来说，对岸更好一些。由于这山上平时没有车，除非自驾，你只能等每天早晨去县城那一班车才能下山。同伴看到一车广东来的游客，想搭讪蹭车，所以早早的结束游玩，不愿意去包子湾，于是只能作罢。然而等我们到旅店，那帮游客开着中巴绝尘而去。同伴气鼓鼓的喊老板烧炕，拌了黄瓜花生米就酒喝，在炕上喝着喝着又自嗨起来，觉着这生活真是滋滋冒油，好得很。天不知不觉又暗下来，这一次，我走出门，不再害怕，在黑夜中感受这黄土厚重的温柔。晚饭老板娘破例让我们在炕上吃了，室内炕火烧的暖洋洋的，灯火通明，有酒有肉有同伴。屋外黄河水静静流淌，不急不缓不骄不躁，荒原的夜，充满温情。
一枕黄土，一枕江南。眉眼的雄壮敌不过内心的婉媚，我终是欠了老牛湾！
清晨，推开房门，山河缱绻，不负远人。中天还挂着圆月，迫不及待的拍摄下来。默念“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那么后会有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