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青春 | 慢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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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慢车来

            作者:  任洁

2月21日,

      春运刚过,火车站不再那么拥挤得可怕了。陈冬背了个鼓囊囊的大包,从老旧的小站坐去东北的慢车。小站是陈冬家乡的火车站,抗战时期建的,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小镇的一角,任年年岁岁走过,人群熙攘或是门可罗雀。进站前那一刹那,陈冬回过头,目光越过重重的人群和建筑,朝那一片暗云低落的天际望去,自言自语般的嘟囔了一句:“天这么冷,松花江应该冻得更厚实了吧?”

      手里攥着被剪过的缺了一角的火车票,找到了自己的床铺。陈冬把背包放在床边的地上,自己也挨着床边坐了下来。车厢里的暖气还没开,因为刚刚一番动作身上也热烘烘的想发汗,露在外面的手指却冻过了劲,冰凉僵硬着蜷缩不得。他上来得早,火车还有一会儿才能开。陈冬想,等火车开了,再去水房接点热水泡碗方便面当晚饭,然后就躺下休息。这趟车得坐两三天呢,不急。

      陈冬的名字来得简单,就是生在冬天——湿冷却无雪的南方的冬天。他从来没去过东北,却已经将它梦了不知多少回,能在冬天坐一趟慢车去东北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陈冬看着车票上的终点站位子的“吉林”二字,胸中胀满了兴奋和迫不及待,却又出奇的还能静得下来,矛盾得他也想不懂,且先当做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吧。陈冬梦里的北国,入目的必先都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还有负雪的山、松林、猎场,也有俄罗斯风情的建筑、斯大林街道旁干枯了的梧桐树,还要加上空荡安静的旧军工厂、陈列着老式火车的机车厂,来来往往的人裹得严严实实。

2月22日,

      感受着窗外朦朦胧胧的光线,陈冬早已经醒了,只是仍窝在被子里,不愿起来。直到列车员的售卖早饭的吆喝声由远及近传来,陈冬才爬起来穿衣服,去给自己买了份早饭。对面床铺的父子也起床了,他们是昨晚上的车,三份早饭一起,一时间车厢里都是弥漫着的饭香。

      陈冬去洗漱回来的时候,站在门口听到模糊的歌声,大概是儿子缠着父亲教他唱歌,孩童清脆的声音复读机般的跟着父亲一句一句地唱,陈冬推门进去,就看到孩子父亲脸上无奈又纵容的笑。陈冬笑着上前搭话——夸小朋友可爱,那位父亲顺势与陈冬攀谈起来,挡箭牌用得可以说非常顺手,小朋友果然也不再缠着父亲唱歌,专心听起他们二人的对话。闲聊中,陈冬知道了父子俩是回东北老家的,儿子要回去读小学,父亲将他送回去给爷爷奶奶带着。孩子父亲打开了一个新的收音机,说是带回去给老人听戏用的,说话间,收音机一阵嘈杂声音过后,响起来“咿咿呀呀”的唱词儿。陈冬仔细听了两耳朵,发现竟是张继青老师的《牡丹亭》,便跟着小声的唱了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说来,他的父亲母亲也都是昆曲爱好者,他小时候跟着听,既听不懂又不耐烦,长大一点后却又觉得越听越有味道。父母也常说:年轻人就要多听听戏曲才好啊,磨磨性子沉沉气。“月落重生花再红”年年岁岁就这般轻轻付与。

      晚间的时候,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三个多小时,几盏路灯照着,小站空荡而安静。下午的时候就飘起了小雪,现在已经积了不厚不薄的一层,因着这雪,外面更安静了一点。凑近窗户,抬头能看见天上悬着几颗昏昏黄的星子,月台后面还有隐隐约约的柿子树。光秃秃的树枝上面还有几个没掉落的柿子,柿子上面覆着一层雪,下面半截儿黄澄澄的,在路灯下泛着温柔的光。

2月23日,

      旅途的第三个太阳升起,雪已经停了,火车多穿过田野山间,也无什么人,故而雪没被踩也没人清扫,就这么温温柔柔的裹着安静的山野。

      那对父子还在休息,昨晚睡得挺迟,小孩子总是精力旺盛,父亲便只能陪着呀。陈冬想起他的父亲总是说“孩子还是小时候好玩儿,长大就一点也不可爱了”。他在父亲的眼中快快地长大,就像父亲也在他眼中慢慢的变老了。陈冬坐的这趟慢车又停下来了,无论大大小小的车站,它都停一会儿。旁边轨道上开过一辆拉煤车,陈冬错觉地以为是自己足下的车启动了。盯着一节一节的拉满了煤的车厢,陈冬忽然想到,他父亲说的他年轻时候的故事。父亲那个时候刚去上海工作,去火车站买票却买到了假票,车站工作人员看父亲怪可怜的,正巧一趟拉煤车要开了,那人便让父亲坐了那趟拉煤车。

      傍晚的时候很多人都到了目的地,提着行李急急地下车,整趟车都热热闹闹的,过了好久才恢复正常。陈冬他们车厢最先安静下来——那个小孩儿先睡着了,两旁车厢的低而嘈杂的声音就成了背景音的存在。浓墨顺着窗子倾倒下来,玻璃外面是沉黑的夜色,染得那片原本透明的成了墨玉似的光洁,只映着车厢里的一切,看不见丝毫外面的景物。陈冬却盯着朝那处看,似乎想要穿透这墨玉,看进那深浓的夜色里。

2月24日,

      天朦朦发亮,旅途的第四天,终于快到吉林了。昨天后半夜的时候又飘起来雪,绿皮车就顶着风雪,一路行行停停。陈冬起来去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睡得太久,脑袋晕晕乎乎的。滚烫的水倒进杯子里的瞬间,咖啡馥郁的热气就腾了起来,扑在脸上。

      陈冬背着他的背包,跟父子俩告了别,穿过拥挤人群,走到出站口。强势的风夹带着雪吹了满脸,迫使他缩着脖子。陈冬回头仔细看了看身后的车站,带着俄罗斯式的风格,很大又精致。这是他记忆里第一次坐绿皮车,他终于能在冬天坐上了它,他很担心甚至害怕,害怕真的就再没有了绿皮车,没有了悠然厚重的慢车。

      陈冬猜错了,吉林段的松花江没有封冻,江水入手温热,轻轻缓缓地流着。当地人说是因为上游的丰满水电站,现在江面上甚至还有过冬的水禽,等冬天过去就飞回西伯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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