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

我其实对南方周末并不感冒，因为她当年支持转基因的文章，但是，她发的这个关于错换人生的采访新闻却十分详尽，中肯、真实。

因为真实，老杜屡次要求南方周末删除此文。我所以转发、就是因为此文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叙述完整。

转发一下，支持寻找事情真相。

我不是谁的粉丝，我只希望别有用心的坏人得到惩罚，铲除恶势力。

2021年5月8日，许敏一家诉淮河医院一案开庭，法院门口围满了人。（南方周末记者/柴会群/摄）

事后回顾时，许敏将找到亲生子郭威视为“天意”——它缘于若干个偶然，只要其中任何一个不具备，就不可能找到。

如果不是因为姚策28岁时罹患肝癌，许敏不会想到“割肝救子”；如果不是想“割肝救子”，就不会进行血型配对，进而也不会做亲子鉴定，那么她将永远无法发现和证实姚策不是亲生子，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寻亲故事。

但发现姚策不是亲生子并不意味着能找到郭威。如果没有警方的DNA大数据库，以及姚策的血亲中碰巧有一个人因犯罪导致其DNA样本存入了这个数据库，姚家会被郭威的假年龄误导，将其从寻访目标中排除。

但有了这些还不够。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一个乐于助人的民警，而这个民警恰恰又与郭威曾在同一个单位，那么姚家就不可能轻易见到郭威。如果面都见不了，一切将无从谈起。

即使见了面，如果郭威不同意做亲子鉴定，姚家同样无计可施。

但在命运的安排下，偏偏所有的偶然都发生了。

以为那个孩子没有了”

2020年3月下旬，当DNA鉴定结果证实自己不是姚策的生物学母亲之后，许敏感觉“掉进了人间地狱”，六神无主之下，她先后跟哥哥、姐姐打电话。哥哥说她不可能，就挂断了电话。姐姐比较镇定，让她先把当时生孩子的材料全找出来，准备向医院要说法。

受益于保存旧资料的习惯，许敏找到了28年前河南大学淮河医院开给她的出生证明。上面盖有医院的骑缝章。许敏说，这张出生证明是孩子当年在淮河医院出生的惟一书面凭据，而医院保存的那一份已经找不到了。

之后，许敏的丈夫姚师兵向单位请了长假，与许敏的哥哥许峰（化名）开始了一段“寻亲之旅”。

许峰对南方周末记者说，院方听说后也很积极，马上组织人员查病历。

根据相关医疗法规，病历的保存期是30年。一位医疗律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病人若是30年后再去医院找病历，医院是可以不提供的。对许敏而言，这意味着假如姚策晚两年确诊肝癌，即使通过亲子鉴定证实其不是自己的亲生子，许敏也很难从出生医院找到亲生子的线索。

三四天后，院方找到了许敏以及与许敏同期住院的几名产妇的病历，其中也包括杜新枝的。但因为涉及个人隐私，院方没有给他们看。

警方随后介入，当时采取的办法，是把当年生孩子的几对父母的身份证照片调出来，让他们拿着姚策的照片对，看哪个跟姚策长得像，其中也包括郭希宽、杜新枝夫妇。由于身份证照片有时与真人不太像，姚师兵与许峰没看出来。

事实上，他们一开始就基本排除了这家。因为警方告诉他们，郭希宽夫妇的户籍资料显示，他们目前只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出生于1995年。“我们就以为他们在淮河医院生的那个孩子可能没有了，就没作为重点查。”

最后没办法了，在派出所的提示下，他们找到了开封市公安局鼓楼分局刑侦队去碰运气，刑侦队有一个全国联网的DNA大数据库，所有有过犯罪记录者的DNA信息，都储存在里面。

后来经过DNA大数据比对，发现数据库中储存的郭中村郭氏家族一个人的DNA，与姚策的DNA比较接近，说明姚策的生物学父亲有可能出自郭氏家族。而与许敏同期住院的一个产妇的丈夫恰恰姓郭。

许峰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因为当时看不到杜新枝的住院病历，警方没有透露郭希宽的全名，只是提示说姓郭，妻子是驻马店的。于是姚师兵和许峰就赶到郭中村，打听哪个人的妻子是驻马店的，结果村里真有这样一个人，但他只有一个儿子，已经四十多岁了，显然不是这家。

2020年12月19日，杭州，姚策在医院治疗。3个月后，2021年3月23日，姚策去世。（视觉中国/图）

“不会关机，只会抽卡”

许峰、姚师兵只好返回开封，通过淮河医院查病历，才知道那个有驻马店妻子的人叫郭希宽。打电话问郭中村的村支书，得知确实有一个郭希宽，从村里出去当兵，党员关系还在村里。村支书给了他们郭希宽的电话，那是一个归属地显示为开封的号码。

通话记录显示，4月11日上午7:22，许峰拨通了郭希宽的电话，通话时长1分34秒。7:58再次接通，通话时长2分27秒。

许峰说，他在电话里只是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问对方在什么地方，想跟其见个面，“我怕他有戒心，就说是村支书让我找他的，谈一个事，但电话没说什么事。”许峰说，郭希宽人在驻马店，答应跟他见面。

之后，姚师兵、许峰和淮河医院两名工作人员开车赶到驻马店，然而到了之后，郭希宽却失联了。

通话记录显示，从4月11日8:42至4月11日22:34，许峰先后17次拨打郭希宽的电话，均未接通。

许峰后来分析，挂断电话后，郭希宽应该跟村支书通了气，知道了他们此行目的。

据澎湃新闻报道，郭希宽（报道中化名为郭仁宽）接受采访时说，他开始以为是老家的乡镇干部邀他回去当村支书，后来跟村干部核实并非如此后，就不再接对方电话。

按照杜新枝接受多家媒体采访时的说法，郭希宽不仅不再接电话，还把电话卡抽了。理由是误以为接到了诈骗电话。

据界面新闻“上线时间”2020年5月18日报道，当对方提出见面要求时，郭希宽更警惕了，担心“给我弄绑架了可咋办”，之所以抽出电话卡，是“怕给我定位”。

对此，许峰一开始就不信，“诈骗哪有提出见面的？”至于郭希宽担心的“被绑架”“手机被定位”之说，他认为更是无稽之谈，“你又没犯法，谁会给你定位？”

开封警方2021年5月8日向许敏通报调查情况时，也提及这个细节。一位民警说，他们问郭希宽，如果怀疑是诈骗电话，把手机关了就可以了，何必抽手机卡。郭希宽说，他不会关机，只会抽卡。

发现郭希宽的电话打不通后，许峰拨打了杜新枝的手机号码，通话记录显示，4月11日下午1点多，他与杜新枝两人通话10分钟。据许峰介绍，他是以淮河医院工作人员的名义打给杜新枝的，也就是在这次通话中，他首次跟对方提出错换孩子的事情。在确认孩子还在之后，许峰提出找对方见面，“她说不行，刚做了手术，受不了这个打击，以后再说吧。就挂断了电话，以后就打不通了。”

“当时没放在心上”

杜新枝后来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说的情形，与许峰所说的完全不同。2021年3月22日播出的央视“夜线”节目中，杜新枝如此描述她与对方那次通话内容：

“（他）就说，你在开封淮河医院生过孩子吗？我说生过呀，他说那你有一个医疗事故，需要调查一下，我说医疗事故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当时剖腹产，又没留下后遗症，我说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说不是，可能是孩子弄错了，我说可能吗，我一听这话，我大发雷霆，当时还说了这么一句话，都弄好的话，还可以给你几十万块钱呢，他一说这，我就说钱你要吧，我不要那几十万，你别跟我说这话，我就给我儿子赶快打电话，他说标准的诈骗电话，不要理他。”

许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跟杜新枝通电话时根本没提过什么“医疗事故”，所谓医院赔偿几十万更是子虚乌有。“我是以医院的名义找他们，怎么可能说医院赔偿？”

那是许峰与杜新枝惟一的一次通话。通话记录显示，之后他又4次拨打这个号码，均没有接通。

在这之前，许峰还拨了郭威的电话，通话时间只有30秒。据许峰回忆，郭威当时在电话里说：不认识杜新枝、郭希宽。

2020年11月，在新京报录制的一个视频中，姚策问杜新枝，说看到新闻里的采访，你们接到我爸妈（指姚师兵和许敏）的电话时，开始怀疑是诈骗电话，那你们当时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诈骗电话的话，怎么办呢？

杜新枝说，当时怀疑是诈骗电话以后，她第一时间给郭威打电话，郭威说肯定是诈骗电话，因为从小到大，她都非常顺从郭威，所以郭威说了后，她就没再想这个事，“没放在心上”。

许敏对此质疑：既然没放在心上，为何又是关机，又是抽电话卡？

许峰说，当时他打不通电话，还以为郭希宽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怕被人找到，并没有往“偷抱”孩子的方面想。

因为去驻马店后找不到人，许峰一行只好又于2020年4月11日晚上返回开封，并打电话将情况告知了人在九江的许敏。

许敏一听就急了：“我说都到家门口了，怎么可能找不到人，挖地三尺也得找出来。”于是，她在九江打驻马店的110报了警，许峰、姚师兵接到警方通知后，次日再赴驻马店。

警方将此事交办给东高公安分局，而那天正好是闫团结值班。一周前，身为分局交巡警队中队长的闫团结刚和同事跳进水里救了一个人。

得知郭希宽、杜新枝的孩子叫郭威后，闫团结想起分局有个辅警也叫郭威，“不会就是我们那个郭威吧？”他马上打郭威电话，让后者来派出所一趟。

用闫团结接受采访时的话说，一见到郭威，“小孩他舅”就笑了，因为长得太像了。

不过，因为郭威的身份证信息与当年在淮河医院出生时的情况对不上，闫团结问他哪一年生人，郭威说身份证上是1995年，闫团结问他实际是哪一年，郭威说是1992年。

许峰悄悄用手机拍摄下了郭威与姚师兵初次见面时的情形。视频画面中，郭威先是解释了为何不接电话，之后指着姚师兵问许峰：这位是谁？许峰说：这是那个小孩（指姚策）的父亲——现在也可以说是养父。如果确定了的话，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闫团结后来接受采访时说，郭威“当时有点蒙圈了，走路都走不好了”，自己帮他开车去医院验的血。

“你们怎么找来的”

2020年4月16日，DNA鉴定结果证实，姚师兵、许敏就是郭威的亲生父母。次日，在驻马店高铁站，郭威与许敏母子俩初次见面，有亲戚用手机拍了视频，许敏抱着郭威失声痛哭的场景，感动了全国网友。而此时，郭希宽、杜新枝夫妇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做了DNA鉴定。

许敏说，他们那次去驻马店的主要目的，是给姚策找到亲生父母，尽快为其做肝移植手术。而此前的DNA鉴定，仅仅证明他们与郭威的亲子关系，郭希宽、杜新枝与姚策的亲子关系还需要另外做鉴定。

然而此行并不顺利。据许敏介绍，4月18日，他们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10点钟，杜新枝、郭希宽才同意见面。而见面后郭希宽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怎么找来的？杜新枝则坐在沙发角落说：你们等我死了以后再找来吧。

“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敏说，“姚爸不做声，我说是找了公安找到的。”许敏说，后来杜新枝打电话向她道歉，解释说当时不太能接受这个事。

不过，对于这次会面，杜新枝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的说法完全不同：她虽然难以接受孩子错换的事实，但仍然和郭希宽一起“礼貌、克制地起身迎客”。

最后，杜新枝、郭希宽同意与姚策做DNA鉴定，许敏随身带了工具，从郭、杜二人身上采了血样，次日返回江西再做鉴定，鉴定费也是许敏出的。

后来经人提醒，许敏才觉得有些不对劲：郭希宽、杜新枝原本对他们充满不信任，甚至怀疑他们诈骗，那么为何又如此放心地把血样交给他们？如此轻易相信他们所做的DNA鉴定结果？

关于郭希宽、杜新枝当时的反应，“上线时间”的报道中是这样写的：“……郭希宽终于说服杜新枝同意取血样，跟姚师兵见面。他们商量好，在他们跟姚策的DNA鉴定结果出来之前，他们绝对不认为郭威不是亲生的。”他们甚至觉得，“‘DNA都是对方做的，要是别人作假怎么办？’他们后来一打听，做DNA需要3000块钱。一想到钱，他们便打消念头。”

许敏说，在与郭希宽、杜新枝见面后回宾馆的路上，她又哭了一场。她说，那次见面只是谈了做亲子鉴定，并没有提姚策的病，当她得知郭、杜两人也都有肝病，可能不适合捐肝时，不禁感叹姚策命苦。后来她听说，姚策姐姐的肝是健康的，一度很高兴，寄希望用她的肝救姚策，但这一想法也未能实现。

对于给姚策捐肝一事，在一段采访录音中，杜新枝这样说：他（郭希宽）曾经是这样（把肝给姚策）想的，但是他的年龄，我估计不允许，再说我身体又不好，也需要有人照顾我，女儿也有病，如果他再这样，没有一个好的，真的，生不如死。

2020年4月21日，姚家做的第三份DNA鉴定结果出来，证实郭希宽、杜新枝是姚策的生物学父母。

4月30日，江西九江一家酒店，在数家媒体见证下，两个家庭认亲，姚策与亲生父母首次见面。记者的摄像机镜头捕捉到一个细节：姚策与杜新枝并排坐在一起，儿子把手搭在了母亲的左手手腕上，但略显紧张的母亲握紧拳头，没有回应。

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 南方周末实习生 裴雨莉 刘欣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