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春华秋实,又是一年寒冬来临。
外面的局势越来越动荡,K市街头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日本人。市面上隐隐约约飘动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味道。
李鸣岐果断决定,让两个儿子每天营业结束后,都回家吃饭、睡觉。他没有说出来的隐忧是,万一发生什么事,不至于顾此失彼。一家人都在一起,起码互相有个照应。
李瑞昀和李瑞晗天天回家,最高兴的就是赵新芹。
自从嫁入李家,虽然挺快就怀了身孕,赵新芹和丈夫在一起的日子却是少得可怜。现在临产在即,能够天天晚上都和丈夫在一起,赵新芹真的喜不自禁,梦里都会笑起来。
王桂枝也是非常欢迎儿子们天天回家。
虽然李瑞晗不是她亲生的孩子,但是当年在河北李氏老家,第一次见到这个脚有残疾的孩子,她就打心眼里心疼他。
李瑞晗来到K市之后,几乎立刻被李鸣岐安排去了中华照像馆,每月只能回李家院子两次,还不可以在家过夜。他和李家院子里的人们来往非常有限,原本就有一些天然隔阂,如此显得越发疏离了。
王桂枝很想好好照顾照顾李瑞晗,这回真的有了机会,让她感到高兴。
李瑞昀可以天天回家,也让王桂枝感到高兴。她始终有点觉得大儿子太辛苦,又过于懂事,很让人心疼。
王桂枝认为,大儿子结婚之后,和媳妇儿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现在每天晚上回家吃饭、住宿,对小两口来说,是可以大大增进感情的好事儿。
只有李瑞暄对两个弟弟天天回家吃饭的事儿有些微词。因为每天要照顾两个即将临盆的产妇、两个稚龄学童、一个幼儿和一位大老爷的吃喝拉撒睡,已经让她觉得不堪重负了。现在还要加上两个成年弟弟的饭食,她感觉自己已经濒临崩溃了!
可是,李家老老小小没有人注意到李瑞暄的情绪变化,或者简单地把她的一些小爆发理解为脾气不好,性格使然。
李瑞暄的负面情绪积压越来越严重,她几乎每天都要发作一次两次的。偶尔被李鸣岐镇压一下,她会略微收敛一点,然后又开始不停地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发火,再被镇压。周而复始,不断恶性循环。
没有人预料到,李瑞暄的负面情绪积压的严重后果。
随着一场场大雪纷飞,K市披上了银装。李家院子里,房前屋后,白雪皑皑。花园树丛,银装素裹。
风雪中,新年悄悄来临。
在新年到来之际,李鸣岐做了一件让全家人都很兴奋的事情 — 他紧跟时代潮流,花钱给李家院子拉来电线,装上了电灯。
冬季的夜晚来得特别早,没等人们吃晚饭,夜幕已经低垂。
当每间屋子都安装好电线、装好了玻璃制的电灯泡,李鸣岐按照上门安装的师傅的指导,亲手合上电闸,所有屋子里顿时一片光明。
“哇,真亮堂!”“太棒了!”“真神奇!”“这下子晚上看书够亮了!”“这下子晚上干活不用太费眼睛了!”李家的男女老少齐声欢呼、感叹,让李鸣岐心里很有成就感。
为了节约价格不菲的电费,王桂枝规定,晚上读书、做针线活儿的人要集中在一起,开一盏灯。除非必要,不得随便开电灯。
随后的日子里,李家人每天晚上都聚集在一起,看书的看书、写字的写字、做针线活的做针线活儿,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一片平静祥和的气氛中,风波在不知何处悄悄凝聚,伺机爆发。
年关在即,照像馆的生意出乎意料的好。李瑞昀和李瑞晗每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李瑞昭和李瑞晔小哥俩的学校开始放寒假,每天不需要再早早起床,顶风冒雪去上学,整天待在家里,享受着没有压力的童年生活。
王桂枝和赵新芹的肚子已经大到可以当个小桌子,放个饭碗的地步。她们俩早就看不见自己的双脚,弯不下腰,双腿肿成大萝卜样儿。她们行动迟缓,却胃口大开,每天饭量惊人,婆媳俩都圆润丰满到了极致。
两位孕妇都是随时可能生产的样子。每天除了吃睡,她们几乎干不了什么事情了。
悲催的李家大姐李瑞暄,进入了她人生中第一个最艰难的时期。
她除了要负责全家人每天正常的生活需求之外,还要额外为过年做准备。虽然李鸣岐和李瑞昀父子俩主动承担起在外采购的工作,但所有在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落在李瑞暄的身上。
李家的男子受李鸣岐的影响,信奉“君子远庖厨”的理念,完全不会下厨房帮忙的。
全家大小近十口人的衣物换洗、李家院子上下十数间屋子的清扫、年夜饭的准备、初一到十五的饭食预备……一地鸡毛,烦不胜数。
李瑞暄不敢停下来想,只能闷着头拼命做,身心俱疲,情绪灰暗到了极致。
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天际的晨曦微露,映照着厚厚的积雪闪着淡淡的微光。
李家院子里上房西屋里率先亮起了灯光,李瑞暄第一个起床,开始准备全家人的早餐。她动作麻利地烧水、熬粥、蒸馒头,独自在厨房灶台旁忙得团团转。
菜刀、案板发出一阵“叮叮当当”声音过后,李瑞暄切好了一大盆咸菜。
她端着菜盆,转过身,“哎哟—”一下子猛地撞到了什么,手中的菜盆掉在地上,切好的咸菜撒了一地。
她气冲冲地抬起头,看见李瑞昭的身影在厨房门口一闪而过,地上掉了一个刚出锅的大馒头。
“李瑞昭—”李瑞暄满腔怒火,尖声大叫:“你这个兔崽子找死啊!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这是照像馆年前营业的最后一天早晨,李鸣岐也早早起了床,准备和儿子们一起去柜上,把一年的生意做一个完美的收尾。
他正动作闲适的洗着脸,被屋外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跳,手里的毛巾“啪”的一声掉回了脸盆里,溅出的水花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小块痕迹。
他不悦地皱起眉头,听着女儿的叫骂不断升级,草草结束了洗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看见,小小电灯泡昏黄的灯光下,灶台上热气蒸腾。炉灶里的火光映照在地上,菜盆倾倒在一堆黑乎乎的咸菜上。一个圆圆的大馒头滚在一旁,上面明显的粘着灰尘。
李瑞暄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门口,嘴里不依不饶地尖声叫骂,仿佛完全没有看见父亲已经走到身边。
女儿凶悍的样子深深刺激了李鸣岐。
他直接走上前,含着怒气,冲着比自己矮半头的女儿低声呵斥道:“够了!你有完没完?”
他说着,挥手拍掉女儿伸出的手臂,继续训斥道:“看看你这是啥样子?一个黄花大闺女,弄得像个泼妇骂街!”
李鸣岐头一次真正对大女儿动怒,他的话和行为重重地打击了李瑞暄已经崩得很紧的神经!
她转过身,满脸泪水奔流,声音嘶哑地大叫着:“你说我是泼妇?我就是泼妇!我不是黄花大闺女!我是你们家不花钱的老妈子!”
她一脚踢开地上的菜盆,转身奔进上房西屋里间,紧紧地插上门栓,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
李家院子里各个屋子的灯光都亮了,却安静得像没有一个人存在。
王桂枝挣扎着穿衣下地,行动艰难地赶在李鸣岐暴起的时候,拉住了丈夫的衣袖。她的大眼睛里满是恳求,同时不断摇头,阻止丈夫继续发作。
赵新芹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在李瑞昀的扶持下,跌跌撞撞走进厨房,一声不吭,艰难地蹲下身子,收拾着厨房的残局。
李家人在李瑞暄持续不断的哭喊声中,默默地吃完了早餐。李鸣岐带着所有的儿子离开家,去中华照像馆进行年前最后一天的工作。
李瑞昭曾经试图拒绝去帮助工作,李鸣岐眼睛一眯,阴沉沉地说了一句:“你想好好说道说道你大姐今早为啥发疯吗?”
李瑞昭闻言,立刻蔫儿了。他乖乖地和李瑞晔一起跟着父兄身后去干活了。
王桂枝和赵新芹两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一起动作迟缓地收拾好餐桌、厨房。天寒地冻的大冬天,婆媳俩都忙出了一头晶莹的汗珠。
王桂枝喘着粗气,端着一碗粥,坐在上房西屋外间炕上,一口一口喂着幼小的李瑞晶。
赵新芹在婆婆的示意下,走到已经悄无声息的西屋里间门口,轻轻敲着房门,低声叫着:“姐,姐姐,大姐!”
屋子里依然无声无息的。
赵新芹无奈地转脸看着婆婆,王桂枝示意媳妇继续敲门。
赵新芹只好抬起手臂,准备继续敲着紧闭的房门,却忽然落了空。她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突然打开的房门处—
李瑞暄双眼红肿,乌黑的秀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呆板僵硬地走出了里间。
她看也不看眼前的赵新芹,直直走到炕边,劈手夺过王桂枝手里的饭碗,语气生硬地说:“都快生了的人,赶紧去自己屋里歇着吧,别累着了给别人添麻烦!”说完,一口一口动作粗暴地给妹妹喂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