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一段,有人发来下面这首词:
乍起惊雷裂乱云,泼将豪雨洗龙鳞。
田家语赞眉添喜,旅者心忧火欲焚。
除块垒,荡嚣尘,刚柔并济整乾坤。
熏风接踵驱寒意,草木生情足慰魂。
我看了看说:有点像老干体。
对面说:还真是,上了年纪的领导。你咋知道的?
我说:第一感觉是。要说根据嘛,老干体一般爱用大词,堆砌在一起,乍一看很高,其实跟自己没啥关系,不够个人化。大约如此吧。
2
提老干体啥意思呢?
就是说,现在不是诗词的年代了,极少有人会做诗,但很多人都觉得做诗是个风雅的事,都想做两首。
我也不例外,有时胡诌两句。虽没有老干的级别,也有老干的味道,或者还不如老干体也未可知。
其实,附庸风雅并不坏,至少知道风雅是好东西,比蔑视斯文要好。
有些东西,时间过得再久,仍会在那里。比如,我们内心对鬼的恐惧,现代科技再发达,走夜路时还会不由自主一凛。
再比如,诗词,特别是唐诗。
3
每人小时候几乎都背过唐诗。
谁没背过“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没背过“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没背过“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中国人应该都会背两句唐诗吧。
英国人似乎有句话:宁要莎士比亚,不要英伦三岛。
我理解,有自己的文化传承不绝,纵然失却土地,也能存亡继绝;但若没有拿得出的文化,有再大的土地,也如行尸走肉,没有魂灵。
这便是,失法统亡国,失道统亡天下。宁失法统,不能失道统。
不是每个国家都能拿出莎士比亚,我们还好,有唐诗。
如果中华千年文化只留一样东西,就应该是唐诗。唐诗之前,或可有与之相匹敌的气度与血脉;唐诗之后,再没有能与之比肩的东西了。
我在“臣本布衣――郭靖与士之道统”中写过:千载以下,读那些诗句,仍能让我们泪留满面,不是因为文采斐然、锦绣华章,而是因为其中有我们的宗教、我们的江湖。
如果没有唐诗,或者说,唐诗没有流传下来,我们是否还能领会盛唐的气象?
不能了。没有唐诗,盛唐也就不是盛唐,中华也就不是中华。不管其他的文化多么发达,只要我们有唐诗,便有一席之地。
4
“全唐诗”大概五万多首,失传的恐怕远远超过这个数字。我读过的不超过五百首,能背下来的也就五十首。
也就是说,读过的大约百分之一,能背的大约千分之一,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在“越女剑”中,范蠡找了八十名剑士向阿青学剑。阿青剑术通神,没一名剑士能接住她三招。三天后,阿青不辞而别。
八十名越国剑士没学到阿青的一招剑法,但他们已亲眼见到了神剑的影子。每个人都知道了,世间确有这样神奇的剑法。八十人将一丝一忽勉强捉摸到的剑法影子传授给了旁人,单是这一丝一忽的神剑影子,越国武士的剑法便已无敌于天下。
我无缘生在盛唐,去见识一下那无敌于天下的诗意,但千载以后,我也知道,世间确有这样神奇的诗篇,也勉强捉摸到唐诗一丝一忽的影子。
就是这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一丝一忽的影子,其妙处已享用不尽。
我很惭愧,也很自豪。
5
我在“一首词,写尽金庸江湖”中写过:诗词,是中国文化的高峰;江湖,是中国文人的寄托。没有文人,便没有我们今天看到的江湖。以诗词言未尽之志,以江湖托无涯之生,这便是千古文人侠客梦。我们的武侠与江湖,只是文人挥洒的诗意;而我们的诗词与文章,便是文人梦中的江湖。
唐诗与江湖,其实是一回事,因为人性是相通的,无论何时,最好的文艺作品都是写人性的。
所以,唐诗中有我们的江湖,江湖中处处是唐诗的风骨。
自唐以降千余年,没有一个士人不会背唐诗。在士人写出的江湖中,无处没有唐诗的影子。
6
于是,我想可以再开一个“唐诗中的江湖”系列,读唐诗也读江湖。
这些话写在前面,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