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暮暮朝朝。
“咻——叭——”又一束烟花携着长长的火焰升至天边,瞬间绽放。以一生最华美的姿态盛放在墨蓝色的天幕下,寂寞而璀璨。一场大雪覆盖着了整座城。傍晚时节天边被晕染成一片烟灰,不时还有几片雪花从树上吹落下来。窗边,呵出的白气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温热的手指一遍遍划过,水滴沿着窗楞顺着某种轨迹缓缓流淌,然后消失了影踪。
这是今年冬天的场景。我一个人站在窗边,大年三十的傍晚,街上行人匆匆,他们要赶去一个温暖的地方,有晕黄的光线,热腾腾的饭菜,亲人们翘首以盼的企望。哪个地方,叫家。
忽然想起了你,外婆。此时的你是否也在天堂和外公相聚呢?你离开我们有六个冬天了吧。每一个冬天都会想你。想替你温暖冰凉的手指,想替你掖好被角,想好好照顾你,就像小时候你照顾我一样。每一个春节都想和你在一起,替你夹菜,听你重复着说同一件事。只是,这样小小的企盼,已沦为永远不能实现的奢望。
很小的时候便和你在一起。冬天,你替我盖好蹬开的被角;春天,你为我做很美味的银耳甜羹;夏天,你在天井里支凉椅,给我讲星星的故事;秋天,你用院子里的菊花和桂花做成软糯的糕点,香味溢满心田。你总会保护我。委屈了,跑回家躲在你怀里咬着你老式的棉布结扣。你总会一遍遍抚摩着我的头发,不说话,小小的我仰起脸告诉你,我没哭。
冬季的盛大节日里你彻夜不睡,一个人在小小的厨房里忙忙碌碌。那时候的我常常在夜里循着香气醒来,四处寻找直到有你的地方。躲在你身后,看着你把水中煮好的糯米丸捞起放在另一只碗里。我顾不得烫偷偷将丸子塞进嘴里。你回过头来发现碗里少了许多,又看见了藏在你身后满嘴肉香却忍不住偷笑的我,点点我的鼻子,慈祥的笑了。小小的厨房雾气缭绕,承载着童年我的快乐时光。
深秋。已经有很浓的凉意了。庭院中央的树上叶子早已所剩无几,地面上落了厚厚的一层,仿似枯黄色的地毯。你每天都会扫落叶,将它们堆在一角,在傍晚的时候烧掉,可以除去院落的一点点湿气。我喜欢踩那些干枯的叶子听它们碎裂的声响。常常将那些你扫成堆的落叶踢得满地都是。每当这时,你总是假装要打我,可我知道你舍不得,即使是“打”,最后落在我身上也是很轻的,不疼。你将所有落叶倒在火盆里,点燃火柴。火苗窜得很高,“毕毕剥剥”的声响不断。你把手靠前,示意我照做。于是,手心里盛开大朵大朵的温暖。是你给的。我最爱的外婆。
很多年以后,我一个人回去我们的小庭院。院落早已荒芜,落叶铺就厚厚的数层,曾经盛放的月季,海棠,美人蕉已经破败不堪。她们像一群流离失所的孩子耷拉着头,因为没有你的照顾。烟灰色的天边,云层细碎。我推开木门,陈旧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刺激着鼻子微酸。泪水蔓延,模糊了视线。我学你扫起一堆落叶倒在火盆中,“呲——”划亮一根火柴。火苗窜高,舔舐着枯黄色的落叶。叶子燃烧,火星跳跃,周围的空气也渐渐温和起来。手慢慢靠近,拾起大朵的温暖,就像小时候你给的一样。同样的院落,同样的落叶;同样的冬天,同样的天色;同样的场景,不同的人,只因为转换了时空,你却离开,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走的那天阳光流动成海,刺得睁不开双眼。仰着头,我捂住了生疼的眼睛,一片血色。曾一度产生某种错觉,哭着对母亲说,你还有起伏的心跳。远处的天空一片清澈的湖蓝,风吹云动,偶尔有鸟儿飞过。恍惚间仿似看到小时候,冬天温暖的下午,你坐在院落中央,笑着看我围绕你雀跃。时间的霜雪染白了你的发丝,阳光细碎,闪烁光泽。女童欢快,你含饴弄儿。很多年以后,脑海中常常会浮现这样的画面,定格在很久很久的温柔时光里……
“咻——叭——”又是一束烟花。寂寞而漂亮。
我早已经长大,不再是小娃娃。远方的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