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旭靖年纪大了,喜欢清净,受不了南山的喧闹,就搬到了靠近山顶的翠竹林。那里山高林密,人迹罕至,常年云雾缭绕,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一路上风光很美,山势时而平缓,时而陡峻,景色时而秀丽,时而险奇。逗逗一会儿攀爬九叠瀑旁湿漉漉的羊肠小道,迎着弥漫的雾气小心前行;一会儿在紫藤花海下的青石路上撒欢儿,口哨声惊起一只只蜂蝶;一会儿又登上苍龙岭离地几十丈高的悬空木栈道,用双脚敲起咚咚响的战鼓。
走到云伞松时,他碰到了邻居马提香奶奶,她正在挂着几百条红布的老柏树下磕头烧香,说是给被神秘大鸟吓病的小孙子祷告祈福。逗逗厚着脸皮向她讨了块糯米糕,边吃边走,到南天门时刚好吃完。
只见一座高大的青石牌坊矗立在眼前,上面坑坑洼洼的遍布绿苔,像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站在那里眺望远方,每一个路过的行人都对它肃然起敬。
过了南天门,是一条刀劈斧砍而成的万级石阶,据说路的尽头直通明山顶峰摩云顶。逗逗一步一个脚印迈过三千级台阶,总算来到阔别多日的翠竹林。他一屁股坐到冰凉的石阶上,摘下小帽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一盆冷水从头顶淋下,清凉感刹那间淌遍全身。
逗逗休息了一会儿,觉得缓过劲儿了,就起身朝翠竹林走去,一走到黄旭靖小院的大门口,他就亮了一嗓子,“爷爷,你在家吗?”
“是逗逗吗?快进来!”从院内小竹屋里传来一声嘶哑的应答。
“咦?这是爷爷的声音?怎么这样无力?”逗逗听了暗自思忖。
“他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但向来嗓音洪亮得如同撞响一口大铜钟,现在却低沉苍哑,像被咸辣椒水呛了嗓子,还不如百岁的姜大牙爷爷说话有底气,这到底怎么回事?”
想到这儿,他心急如焚,撒脚丫子向小竹屋跑去,边跑边喊,“是我,这就来!”
黄旭靖一辈子不尚奢华,他的小竹屋就地取材,墙壁是并排的竹竿,屋顶铺着层层细竹枝,竹板拼接的门扇,连屋里的床、桌子、椅子、杯子、饭碗、菜碟,也都是竹制的。小屋的名字很别致,它叫幽篁里。
逗逗跌跌撞撞跑进屋里,看到一个黄衣中年男子坐在八仙桌旁的小方凳上,正往脚下的石臼里填草药,地上的竹篮里装满了新采的花草,有麻黄、紫苏、鹅不食。
只见男子神色凝重,抬起头瞪了逗逗一眼,冷冰冰地问:“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此人正是逗逗的父亲黄璞诚,逗逗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自己的大克星,他装作不屑一顾,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想来就来!”
窗边的竹床上,一个穿着淡灰色麻布长衫的干瘦老头儿背靠枕头半躺着,身上盖了一条单薄的旧棉被。往脸上看,他两颊内陷,胡子拉杂,眼窝深深,像刚刚痛哭过一场,只有一双眼睛还带着几分神采。
逗逗看到黄旭靖与之前判若两人,不禁心头一酸,喉咙发堵,两眼潮润。
“我不能哭,爷爷说过,男孩子要像天上的雄鹰一样矫健,要像摩云顶的铁木一样坚强,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他把眼睛绷了两绷,才没让泪珠儿夺眶而出。
他几步抢到床前,趴在黄旭靖身边,急切地问:“爷爷,你怎么了?生病了?”
黄旭靖还未答话,一旁的黄璞诚放下手中的石臼和木杵,大声呵斥逗逗,“你怎么来了就吵?”
黄旭靖抬起头,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儿子,接过逗逗手中的帽子,放到旁边的茶几上,轻轻一笑,“行啦!他有十多天没来了,别一来就吵人家。”
“逗逗,爬山累不累?”黄旭靖用枯树皮般的手摸了一下逗逗的小脑瓜,顺势擦去了他鬓角的汗水。
“让他过来,好事没有,捣乱肯定少不了。”黄璞诚说着低头继续捣药。
“我怎么捣乱了?我从来不捣乱,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儿。”逗逗说完,扭过头来问黄旭靖,“爷爷,你说是吧?”
黄旭靖把身子往后仰了仰,用手拉着孙子的小手,“是啊!逗逗已经是小男子汉了,今天感觉你又长高了!”他脸上泛起一层红润,眼神也不再那么忧郁。
“就是嘛,咱是男子汉了。”逗逗把头一扬。
他突然间想起什么,眉头紧锁,小嘴一噘,问道:“爷爷,你到底怎么了?都瘦成猴了!”
“我没事儿,晚上睡觉不小心着凉了,得了风寒症。待会儿喝些药,再休息两天就好了。”黄旭靖稍微迟疑片刻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逗逗悬着的一颗心这才从嗓子眼儿滚回去,“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山上就数你的医术最好,对付这个小毛病,肯定药到病除。不过你也太马虎眼,怎么就着凉了呢?你看看我,从来都不着凉。是不是被子太薄?”
他说着掂掂床上的棉被,“这么薄的被子,不着凉才怪!我明天把我的被子拿来,那是娘新做的蚕丝被,盖在身上特暖和,晚上睡觉都出汗。给你拿来盖,再冷也不怕!”他越说越带劲儿,小脑瓜晃来晃去。
“好!那你明天把被子拿过来,让我亲自看看它的强大魔力。”黄旭靖用手拍着逗逗的手,额头上的皱纹绽开了花。
“还有!等你病好了,必须给我做一支竹笛,阿天的爷爷给他做了一把海螺小号,他整天在我面前吹啊吹的,想让我羡慕他,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动心,有什么啊,不过就是一个破壳子,我才不稀罕呢!我要有一个竹笛,比他的小号强上千倍万倍!”
“想要竹笛啊,没问题!等爷爷病好了,到林子里找最好的竹子,给你做最好的竹笛,让阿天眼馋得不得了!”黄旭靖指指窗外的竹林,装腔作势地笑着。
“好啊!你可不许说话骗人,等我有了竹笛,一定会气死阿天的!还有,还有——”
逗逗越聊越起劲儿,黄旭靖也乐于听他胡侃一通,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黄璞诚继续捣药,听得兴起时,他也会插上几句话。小屋里阴森森的乌云被清风吹散,屋里的阳光比屋外更灿烂。
中午祖孙三人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主食有凉拌笋片、红枣发糕和枸杞子粥,外加一人一杯水竹汁。水竹只长于明山,用刀在竹竿上划道小口子,就有淡绿色的汁液流出,是极佳的天然饮品。
午后,黄璞诚守着火炉熬草药,逗逗和黄旭靖谈笑风生,小屋里洋溢着天伦之乐。不知不觉间,日头渐渐偏西了。
“你该回家了,回去告诉你娘,我要在这儿多住几天。”黄璞诚和颜悦色地说,他对逗逗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
“我不想回去,想留下陪爷爷。”逗逗笑嘻嘻地说。
黄旭靖摆摆手,劝他说:“你娘还不知道你来我这儿,如果你不及时回去,她得多担心你啊。”
逗逗仔细想了想,觉得爷爷的话有道理,只好向黄旭靖告别,“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你要好好养病,我明天再来陪你。”
“路上小心,千万别贪玩儿,早点儿回家。”黄旭靖依依不舍地叮嘱逗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