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人家,这是众人对江南的印象;在我的印象里,还有一丛美人蕉。
江南的美人蕉多长在河滩、岸边。4、5月份,去年冬日枯败的茎叶中开始透出点绿色来,先是嫩绿的一片叶子,看着弱不禁风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穿透而过。渐渐地,绿色越来越重,像是画家终于蘸够了颜料,不轻不重地均匀涂抹。叶子也越长越大,去冬的残叶应是早已化作了春泥,成就了俏生生、红艳艳的花朵,亭亭玉立。
在我的故事里,这丛美人蕉就长在河岸边上,挨着母亲每天洗衣服的水泥板。暮春时分,六、七点的阳光清透而干爽,不燥热,不刺眼,母亲总是在清早洗衣服。我很喜欢看母亲洗衣服,香香的肥皂水顺着水泥板凹凸不平的缝隙汇成一条线,又在不经意间分出支流,像奔腾的河流,像交织的河网,最后,浇灌了美人蕉生长的土地。
看久了,常常会跑神,想不通“肥皂水为什么没有浇死美人蕉呢?美人蕉为什么没有种子呢?美人蕉是不是就是诗里的那个芭蕉呢?”母亲从不会对我的问题表现出厌烦,虽然大多数时候,她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不过,问题的答案可能并不是最重要的。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时刻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很美妙的,对于一个大人来说,也是美妙的。
在我有记忆以来,这丛美人蕉就在那里,年复一年花谢花开。我认识美人蕉,是从它的味道开始的。那时候,小孩子总喜欢跟着大孩子一起玩,对大孩子有种莫名的崇拜。夏日的午后,大人们或在午睡,或是凑在麻将馆里消磨慵懒而炎热的下午。河边、竹林间都是孩子们的天下。教我吃美人蕉花蜜的人是表姐。掰下盛开的花朵,在花瓣交叠的底部有个细细的小孔,水汪汪的,舔一舔、吸一吸,甜蜜蜜的味道直冲味蕾。这个时候哪还管得上卫生不卫生?我想,小孩子对大孩子们的崇拜大概就来源于此吧。
说起来,最初这丛美人蕉不是我家的,后来我们家搬到了那里,它就成了我家的了。老实说,它到底是不是我家的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冠上了“我家的”,似乎就多了几分欣喜和骄傲。因为它是我家的,我可以勇敢地吼一句“这是我家的,你们不许摘!”,就赶跑一群“辣手摧花”的半大小孩。
我常戏称为美人蕉的第一朵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记得有一年,恰逢母亲节,带着朝露的第一朵美人蕉开了。现在的我还能回忆起来,从花苞出现就开始期待的心情——每天路过都会凑前去看看。那会儿不懂什么“花开堪折直须折”,这种时间的巧合足以让我激动不已。我干脆利落地折下了这第一朵花,作为母亲节的礼物送给了妈妈。
当年的小孩子拉不住时光的脚步,在外求学、工作,离开家的时日越来越长,这丛美人蕉似乎慢慢退出了我的视线。但是,它依然是我童年记忆中最亮丽的颜色,与许许多多快乐的时光相连。一说起它啊,我就想起了阳光下母亲透亮白皙的面庞,舌尖上独特清甜的花蜜,还有伴着潺潺流水在岸边奔跑的我们……就这样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