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呦呦何以评不上中国院士

四月的最后一天,大洋彼岸传来消息,说九十五岁的屠呦呦先生,让美利坚的国家科学院请去做了外籍院士。这事挺热闹,全球都知道了。按说屠先生拿诺贝尔奖那会儿(2015年),动静更大,八十五岁的老太太,捧了个生理学或医学奖,外加拉斯克奖,如今又添一顶院士帽,仿佛在学术的金字塔尖又蹦跶了一下。可这事儿搁中国,就透着点意思了——咱自家的科学院院士,屠先生愣是没评上。


您别误会,以为美国那院士头衔也跟咱这儿似的,等同于副部级待遇,配车配房,开会坐前排,掌握大把研究基金。人家那基本就是个荣誉名号,表彰你在人类知识的大树上添了片叶子。屠先生有诺奖那片顶大的叶子,入选顺理成章,跟说“1+1=2”一样自然。可咱们这儿的中科院院士,分量不一样。那顶帽子金光之下,是实打实的“副部级”待遇,牵扯着资源、话语权,还有一大堆“你懂的”利益。这就像一块涂满蜂蜜又嵌了金子的蛋糕,谁都想咬一口,规矩自然就严苛些。其中一条铁律:候选人年纪不能过六十五!屠先生拿诺奖时八十五了,想评?除非有六位在任的院士老爷联名力挺,把她抬进去。这难度可想而知。屠先生获奖前,不过是个埋头在古老药方里扒拉的中医研究者,没显赫头衔,没院士朋友抬轿子,自然也就与这顶金帽子无缘。


说到这儿,就得提提屠先生得诺奖这事本身,在国内也不是一片祥和。坊间有嘀咕声。这得从“523项目”说起。那是1967年5月23日,国家科委和总后勤部牵头搞的一个大项目,代号“523”,目标是找对付疟疾的特效药,起因是援越抗美战场上,疟疾比子弹还放倒人多。这事当时算军事机密,,全国六十多家单位、两千多号人,吭哧吭哧干了十三年。大家伙儿在老祖宗的医书里翻箱倒柜,屠呦呦的团队在东晋葛洪的《肘后备急方》里瞧见了“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的记载,灵光一现,改用乙醚低温萃取,嘿,真把疟原虫给摁住了!效率百分之百!可高兴劲儿没过,到人身上一试,效果可就打了折扣。


后来开了个南京会议,像接力赛跑,屠呦呦团队跑出了关键的第一棒,分离出了抗疟的活性单体——青蒿素,还搞明白了是里面的“过氧基团”在起作用。接着棒子传到山东、云南等地的团队手里,他们接着找新植物、改进提取方法、做临床实验,还有一堆人在搞药理、毒理研究。几路人马合力,终于在1975年搞定了青蒿素类新药,1979年通过了国家鉴定。这功劳,实实在在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所以,1979年国家发明奖二等奖,发给了六个主要贡献单位,屠先生所在的中医研究院中药所排第一,山东、云南紧随其后。这奖是给集体的,没个人名字。这很符合咱们那个年代的精神:集体主义万岁,个人主义靠边站。


这里头还流传一个段子(姑且听之,当不得真,但颇能说明某种荒诞),说诺贝尔奖委员会想找“青蒿素发明人”发奖,结果发现找不着这么个人——发明权属于集体。据说有位美国科学家灵机一动,给那六个单位挨个发邮件问:“你们谁贡献最大?”回信都说:“当然是我们最大!”这位科学家不气馁,又发一轮邮件问:“那你们觉得,谁贡献第二?”结果回信纷纷指向了屠呦呦。再加上屠先生的团队是唯一正式发表了相关论文的(指1977年首次以“青蒿素结构研究协作组”名义在《科学通报》上发表关于青蒿素化学结构的论文),诺奖委员会一锤定音:就颁给屠呦呦!这故事听起来像黑色幽默,但似乎又暗合了某种逻辑:当“最大”成了无解的罗生门,“次大”反而成了唯一清晰的目标。

这事儿让我想起黑格尔那句常被误解的话:“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好多人只记住后半句“存在即合理”,然后拿来为一切不合理辩护。黑格尔的原意(《法哲学原理》序言)可复杂多了,他指的是“现实性”包含着必然性和理性,并非说“存在”就天然正确。屠先生个人得奖这事,在诺奖委员会看来是“合理”的(基于他们的规则和当时的线索),但在某些认为集体功劳不可分割的人看来,又似乎不那么“合理”。这其中的张力,倒真有点辩证法的味道了。


诺贝尔老爷子当年设奖,大概想着奖励那些像他一样的“发明家个体户”,凭一己之力(或者带几个助手)就能撬动地球的,比如爱因斯坦琢磨相对论,麦克斯韦写下电磁方程。那是个天才开宗立派的时代,科学树上的果子低垂着,够得着就是你的。可如今呢?低垂的果子早被摘光了。现在的科学研究,更像是大规模的“驴子拉磨”。成千上万的聪明脑袋,围着庞大精密的科研机器打转,像一群工蚁,也像一群驴子。目标明确,分工细致,过程漫长。青蒿素就是这新时代的产物——它是一群中国“科研驴子”(绝无贬义,我敬重他们!)在特殊年代、特殊使命下,围着“抗疟”这个目标辛勤劳作。个体的灵光闪现(如屠先生从古书里找到方法)当然重要,但最终让它成为治病救人良药的,是那架庞大机器和无数默默拉磨的驴子。屠呦呦是其中最耀眼、最关键的一头驴子,诺奖的聚光灯打在了她身上。但若没有那架磨和其他的驴子,再亮的灯泡也照不亮整个磨坊。


所以,屠先生戴上了美国的院士帽,那是给那束耀眼光芒的又一枚勋章。而咱们的金帽子,因为种种“存在即合理”的规则和现实的考量,终究没落在她头上。这故事,听上去像一出带着点苦涩的喜剧,或者说,是一面照见时代变迁与评价体系差异的哈哈镜。它提醒我们,科学的形态变了,荣誉的分配规则有时也像驴子拉磨的轨迹一样,并非总是笔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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