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帮助婆婆王桂枝照顾病重卧床不起的公公李鸣岐,赵新芹不顾自己病痛缠身,放下自己家里的大事小事,每天顶风冒雪地早出晚归,到李家院子忙活。
李瑞昀不能整天陪伴在父亲身边,但凡他能够脱身,就一定会赶到李家院子,和赵新芹一起帮着王桂枝照料李鸣岐。
李瑞昀夫妻俩都已经是年过半百,接近六十岁的人了。他们每天风里来雪里去,奔波劳碌,尤其是赵新芹有病在身,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
他们的子女们,尤其是大女儿李志梅看不下去了。她极力劝说母亲赵新芹不要再这么每天每天辛苦奔波,她可以代替母亲去爷爷奶奶跟前尽孝。
赵新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一边微微带喘,一边轻声而坚定地说:“你有你的事情要做,在这运动中可不敢出错。我在你爷爷奶奶跟前尽孝,是我的责任,不能推脱。”
直到有一天,赵新芹端着半盆水,一脚绊在门槛上,摔倒之后,半天爬不起来。她匍匐在地上,双手徒劳地一次次用力,都无法支撑起自己瘦弱的身躯。她终于放弃了,索性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心里想着,干脆就歇口气吧,就歇一会儿、一会儿……她的神志开始恍惚了。
全副身心都在李鸣岐身上的王桂枝,完全没有发现去端水的大儿媳已经挺长时间没有回到房间里了。
“哎哟,这—”一声惊呼,打破了李家上房好些天以来奇怪的静默。刚刚收到信息的李瑞晔和翟裕玲带着风雪闯进来,差点被倒在地上赵新芹绊倒。
“大嫂!”“大嫂,你怎么了?”李瑞晔和翟裕玲一边高声惊呼,一边急忙弯腰扶起有些迷迷糊糊的赵新芹。
他们把赵新芹扶到东屋里,同时向抬头看着他们的王桂枝打招呼道:“妈,我们来了。”
王桂枝一边冲着李瑞晔夫妇点头,轻声回应道:“嗯,你们来了。”一边急忙穿鞋下地,看着精神恍惚的赵新芹,焦急地说:“你大嫂这是怎么了?”
李瑞晔一脸懵然地说:“不知道呀。我们进门就看到大嫂倒在地上……”
王桂枝一听,立刻吩咐道:“你们俩,赶紧的,把你大嫂扶到里屋去躺着。”她一转脸,冲着翟裕玲说:“你,到我柜橱里找身衣服,给你大嫂换一下。”
赵新芹见李瑞晔夫妇到了,心里一松,竟然直接昏睡过去了。
翟裕玲立刻挽起袖子,接替赵新芹,开始忙进忙出。李瑞晔陪着王桂枝,坐在李鸣岐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黄昏时分,风更猛,雪更密,天地间混沌一片。大街小巷行人稀少,路灯在风雪中挣扎着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李瑞昀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艰难跋涉到了李家院子。他走进大门洞,用力跺跺脚,又仔细拍打掉身上落下的厚厚积雪,深吸了一口气,才举步走向上房。
他有点儿惊讶地发现,东屋的里间、外屋都亮着灯光,连厅堂的灯都一反常态明晃晃的亮着。他心里掠过一个念头:没准儿是自己那个讲究生活质量的四弟来了。只有他,走到哪儿都会把能开的灯都打开。也只有他,会让一向节俭的妈妈无可奈何。
李瑞昀走进东屋,发现不出自己所料,李瑞晔正坐在炕上,和母亲聊天。他低头悄然一笑,几十年了,自己怎么心里还是有些羡慕呢?
“大哥,上炕坐下,喝杯热水吧。”翟裕玲端着一个杯子,送到若有所思站在地当间的李瑞昀面前。
“啊?哦,”李瑞昀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接过翟裕玲手里的茶杯,很诚恳地说:“谢谢弟妹!”他抬头扫了一眼屋子,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地低声问道:“你大嫂呢?”
“大嫂她—”翟裕玲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李瑞晔直接跳下地,趿拉着鞋子,凑到李瑞昀跟前,小声地和大哥说起了悄悄话。
“大哥,”李瑞晔难得一见地一本正经和李瑞昀咬耳朵,让李瑞昀不习惯地略微退后了半步。李瑞晔竟然紧跟着上前了半步,继续轻声低语道:“我们进门的时候,大嫂她摔倒在地上,不知道多久了。”
“啊?”李瑞昀闻言大惊失色,心里疼痛难忍。他一时间竟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瑞晔和大哥凑得太近,反而没有注意到李瑞昀的脸色变化。他继续说:“妈让我和裕玲把大嫂安顿到里屋,大嫂竟然直接睡过去,到现在都没有醒。”
“你大嫂,她、她,”李瑞昀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无法说出一句囫囵完整的话。
李瑞晔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李瑞昀,轻声而不容忽视地追问:“大嫂她怎么了?”
李瑞昀抬头看看全副心思又放到父亲身上的母亲,转脸看着一脸关切的弟弟,咬咬牙,低声而清晰地说出了几个字:“肝硬化,晚期。”说完,他闭了一下眼睛,把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啊!什么?”李瑞晔猝不及防听到这样的消息,忍不住高声惊叫。
“老四?”王桂枝被爱子的惊叫吓了一跳,有些疑惑,也有些不满地发出疑问:“你喊啥呢?”
“没事儿,没事儿。我和大哥说两句话。”李瑞晔马上换上轻松的语气,一边敷衍着王桂枝,一边推着李瑞昀走向房门外。
兄弟俩在门口站住,同时轻轻掩上了房门。李瑞晔满脸严肃地问李瑞昀:“确定吗?”他的话没头没脑,李瑞昀却很明白其中的意思。
李瑞昀闭着眼睛,深深地点了点头。他不敢开口说话,怕自己控制不了哭出来。
“大嫂她,知道吗?”李瑞晔看着大哥仿佛瞬间苍老了很多的脸庞,还是忍不住轻声问。
李瑞昀努力克制住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用尽可能平和的声音,缓慢地说:“她不是很清楚。但是,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还是有感觉的。”
“那你、那你”李瑞晔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在原地转了半个圈,语无伦次、没头没脑地说:“你怎么能、大嫂她怎么可以,这个,嗨,我们知道家里的消息太晚了!”
“唉!”李瑞昀已经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心潮起伏,可以真正平和地说话了。他轻叹一声,缓缓地说:“你大嫂的意思是,这是她最后可以为爸妈做点什么的时候了。只要她有一口气,她就要过来尽孝。”
“唉!嗨!大嫂她,唉!”李瑞晔连连感叹,不知道该说些啥。他一抬头,看着西屋紧闭的房门,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指着西屋说:“那个、她们,她们怎么回事儿?”一向聪明机智,口齿伶俐的李瑞晔忽然发现自己怎么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李瑞昀顺着李瑞晔的手指,瞥了一眼西屋的房门,很快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咱妈不让她们踏进房门一步。”
“什么?”李瑞晔几乎要跳起来了。那个英俊潇洒、倜傥不羁的李家四哥早就不见了,此时化身为一个毛躁的毛头小伙子,完全沉不住气。他连声追问道:“大哥,怎么回事儿?发生了啥事儿?咱妈说了啥?”
李瑞昀瞥了一眼性情大变的四弟,感到很无力。他低下头,轻声说:“咱爸病成这样,我顾不上问那么多。”
李瑞晔想起在东屋里间躺着的赵新芹,感觉自己有点差劲儿了。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西屋紧闭的房门,跟在李瑞昀身后,回到了东屋。
王桂枝看着并肩走进房门的两个儿子,淡淡地开口说:“老大,如果你家里脱得开手,就让你媳妇儿在这里住几天,不要她冰天雪地里来回跑了。”
“妈,大嫂她—”李瑞晔闻言一惊,正想开口说话,就被李瑞昀直接给打断了话头。
“好的。妈,就让新芹在这里住着,随时可以给你搭把手。”李瑞昀根本不理会在一旁抓耳挠腮的李瑞晔,毫不犹豫地、坚定地回答道。
王桂枝显然对四儿子更加关注一些。她有些狐疑地看着李瑞晔,轻声问:“你想说啥?你大嫂怎么了?”
李瑞晔接收到大哥警告的眼神,同时也不想让母亲太操心,急忙掩饰道:“我是想说,大嫂可能累着了,在里屋睡着啦。”
“吁—”王桂枝长吐了一口气,轻声说:“这些天多亏了你大嫂,也真把她累着了。”她扭头看着李瑞昀说:“你家里的事,你自己多担待点儿吧……”
“嗯嗯,”李瑞昀忍着心痛,含着眼泪,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连连点头说:“妈,我家里没事儿。即使有事还有志梅呢。”
“唉—”李瑞晔目光复杂地看着大哥鬓发斑白、憔悴不堪的侧脸,心里波涛汹涌。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长叹一声,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和王桂枝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