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满苔藓的青石小巷,已经很久没有人从它那里经过了,但是,一个老人会每天去那街口望一望,步履瞒珊的,朝起朝落都会在那站一会。
老人会在那叹:“阿丰,我想吃你煮的面。”
那时,他被投敌分子背叛,北平的革命联络点也被扫荡,他只好坐了南下的火车,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晚上,他从火车站出来,伤痕累累的,昏倒在一条小巷子里。
他听见雨水落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像儿时,母亲为他做的铃铛,慢慢的,响着。
第二日的阳光还是照样照向他的脸庞,一个身材消瘦的少年,脸小小的,但是笑的很好看,就像天气从来没有阴雨。
他端来了一碗面,那碗细面浸在清汤里,葱花划过汤水,打着转儿。
“你醒了,我是阿丰,昨天你晕倒在我家后边了。”阿丰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小哥,你长的真好看,白白净净的。”
“我叫樊朱。”他没有多说,端起面,只有面和嘴唇碰撞的声音。
“大夫说你的伤要好好养着,不能乱动的。”阿丰接过空了的汤碗,“还好昨天我收工晚,不然你的伤口就发炎了。”
樊朱看着阿丰的笑脸,那是世间最无害的笑容,他的眼神是纯真、清澈的。
一个月后,两个人慢慢熟络,樊朱的伤口也养好了,他缠着阿丰给他找点事做。
“那么娇嫩的身子骨,好好在家里待着,就好了。”
“阿丰,我想帮你,不能白白承了你这份情。”樊朱坚定的说。
阿丰拗不过他,只好给了樊朱一份工作,在他的汤面摊给自己打下手。
他换上阿丰的衣服,看起来和阿丰有几分相似,但是比阿丰高一些,强壮一些。
每天清晨,他们会去菜市场买一些青菜和一些大骨,阿丰会将大骨剁成几块,熬一大锅骨头汤做汤底,底汤细腻柔滑,白的透亮,煮出来的面,是劲道浓香。剔下来的肉做成浇头,还能有额外的一份收入。
“阿丰,你真的会做生意哎。”樊朱打趣他。
“这些可都是我的秘诀。”
阿丰一遍拉面一遍笑。
支好摊位,樊朱和阿丰会盛第一份清汤面当做早餐,樊朱总是赖着阿丰多在他碗里放一些面,因为阿丰做的面太吸引人。
樊朱问阿丰有什么梦想,阿丰笑了笑说:“我想努力挣够了钱,去北平看看,我的外公一家都在那里,是我母亲去世前留给他的信里提到的。其实,找不到自己的家人,出去看看新奇的事物也很不错”。
“北平,我是从北平来的。”樊朱指着北方那个方向,“我以前的家也在那里。”
“那里有北京烤鸭,还有红砖堆成的紫禁城。”樊朱沉浸在美好中,随即目光又暗淡了下去,他想到那些被残杀的同志,那是战争的残酷,但阿丰又让他看到,世间是存在着美好的一面。
“那樊朱和我一起去好吗?”阿丰说。
他们开始留意起北平的消息,汤面摊经常有北平来的人落脚休息,但是北平动荡不安,阿丰有些担忧,是否可以前往北平。
樊朱重新和北平的组织取得了联系,也陆陆续续打听到阿丰家人的消息。
阿丰坐在小院的秋千上,和樊朱一起望着北平的方向,虽然外面隐隐有炮火的声音,但看着樊朱安逸的表情,阿丰想,先搁置一段时间吧,至少现在有樊朱陪着。
傍晚,他们收摊,回到阿丰的小院,樊朱黏着阿丰教他做面,阿丰总是嫌弃的推开他:“做面是最难的活,看你文绉绉的,去当个教书先生还差不多。”
“可我也只念过几年书啊,教学生可能不行,不过。”樊朱笑着,“我教你识字,你教我做面,这倒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阿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里面记着账,密密麻麻的,翻到最后一页才有空白的地方。
“这是什么?”樊朱问。
“别人只教我怎么记账,我长这么大,只识得这些账了。”阿丰将笔和本子给他。
“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吧。”樊朱握着阿丰的手,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上“阿丰。”
“真的可以唉,能不能再写你的名字。”阿丰来了兴致。
“樊朱。”两个人一起落笔。
“怎么歪歪扭扭的,比我第一次拉的面还丑。”阿丰皱眉。
“多练习几次就好了。”樊朱不禁笑了起来。
初夏的雨划过青石屋檐,连成雨幕,降落在小小的庭院里。
阿丰按耐不住,一整晚都请求樊朱教他如何书写。
煤油灯下,映出两个交织的身影,还有不断挥动的手。
第二日下午,樊朱摇醒身边的阿丰,阿丰这才发现自己和樊朱双双睡过了头。
他找到了经常在面摊吃面的邮差,根据母亲留下的地址,寄了信和母亲留下的信物。
过了几日,阿丰收到了回信,信上邀请阿丰去北平生活,还将母亲的信物还给了他。
阿丰欣喜若狂,激动的抱着他说:“樊朱,我们可以去北平了。”
“到时候我还要给樊朱做面,是不是很没出息。”
“那我还要教你认字写字。”樊朱收拾好客人留下来的碗筷。
他们关掉了汤面摊,回到了小院。
阿丰还是给他煮了一碗面,加了很多肉,阿丰说:“每次是想多加一些肉,才留恋我面的味道吧!”
樊朱笑而不语,端着面,大快朵颐。
阿丰给他又多夹了一些菜:“我们很快会有好日子了。”
“你的好日子说指什么呢?”樊朱问。
“娶个老婆生孩子,然后也给樊朱娶个老婆。”阿丰羞涩的回答。
“阿丰,我想,我们的好日子很快了。”
“对了,你来的时候,身上的中山装,已经不能穿了,所以我打算给你做了一件新的。”
阿丰和樊朱去裁缝铺做了两身衣服,两个人买了火车票,开心的收拾行李。
“樊朱,我的本子好像落在小巷里了,能不能帮我找一下。”阿丰将东西放在包袱内。
樊朱应了,去小巷里寻找丢失的小本子,他捡起在角落里的小本子:“阿丰怎么那么迷糊呢。”
此时,炮火声突然响彻云霄,日军踢开小院的门,手中的枪扣动了扳机。
“将樊朱交出来。”
“他已经离开了,我才是你们追杀的头号目标。”
“搞不好他也是地下党,快点了解了,上面等着复命。”
当一颗子弹穿过阿丰的胸膛时,阿丰睁大了双眼,看到追杀樊朱的人离去,他笑了一声,倒在了血泊里。
樊朱这时回到小院,笑着的脸滑落了一滴泪,他觉得快要喘不过气,蹲下去紧紧的抱着阿丰:“阿丰,对不起,是我隐瞒了你。”
阿丰抚摸上樊朱的脸颊,说:“樊朱,替我过好日子吧,至少我这么普通的一个人,能帮你做一些事,我已经很知足了。”
“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因为,我相信,樊朱是好人。”阿丰说完,便咽了最后一口气。
樊朱抱着阿丰久久不能平静,他在小院里,埋葬了阿丰和他的好日子,踏上了去北平的火车,顺利找到阿丰的家人,告诉他们阿丰已经娶妻生子,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樊朱随身带着那个小本子,只要他去一个地方吃一碗面,就会写下阿丰的名字。
解放的时候,他趴在阿丰的墓前哭了很久,给阿丰做一碗面,说:“你还没有尝过我做的吧,可我很想吃你做的。”
直到他老到走不动,只能在那青石小巷站一会,看着阿丰,又想起他和他的一碗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