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十岁,他说长大后要娶我。
由于家里没钱供我一个女孩子读书,所以我小学没毕业就回家帮父母干活儿了。而他,一个被寄予全家希望的人,自然是要上学的。
在他上中学的前两年,我们还经常在一起玩儿,有空时我们坐在大树下,他有时会教我读书,但我毕竟不是中学生,很难学懂他教的。后来学业繁重了,学习压力越来越大,他很少回家,即使偶尔回家也很少出门,我也很少去找他。这个时间段,他不能被打扰。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他们家邀请了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去喝他的大学酒。我妈去了,我留在家看门。坐在门槛上的我双手托腮,虽然不能去,但我想象得出阿姨那挂满笑容的脸,叔叔肯定用酒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大家都为他们高兴,而他呢,他肯定——
想着,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会离我越来越远的——虽然他很快就会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但我觉得真正的距离不是这个。我有点恐惧,不敢想下去,站了起来,望着远处的稻田,旁边是通往城里的路。那块田永远在那儿,那么小,而那条路却会一直通向远方,我永远也看不到尽头,也踏不上那条路。
他出发了,去上大学前他跟我说等他下次回来会讲大学里的事给我听。我只“嗯”了一声,脸上挤出笑容,他终于踏上那条路了。
国庆节放假他回来了,当时我正在地里干活儿,看见叔叔车后坐着一个人,是他!我直起腰来望着驰去的车,笑着,像期待已久的见面已经完成,算有了宽慰。
吃完晚饭后,天已经黑了,好在月亮并不吝啬自己的银光。我走到他家田地边,看见他坐在田垄上,像在看着什么东西。我向他走去,原来他正拿着一本书看,见我来了,他合上书,对我笑着。我坐在他旁边,问他:“怎么样?大学是不是很好玩儿?”
他点头,笑着说:“我觉得大学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有那么多我没见过也没体验过的东西。”他的眼睛放着光。我静静地听着他讲述大学里的美好的生活,只是这样就好。
当讲到图书馆有多让人意想不到的大,藏书有多么丰富时,他激动地说他喜欢的那个作家的书他都能在那里找到,他说着那个作家的作品、思想,我只是懵懂地听着,完全不知道他所说的。他突然停了下来,应该是看见我的表情了吧。我低下头,尴尬又抱歉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
“嗯。”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发出了声音。接着是一阵安静。我心里很乱,努力想找话题,看见他手上的书,以为得了救命稻草,对他说:“这是什么书,好看吗?”他脸上出现了笑容,眼里重又闪着奇异的光,拿起那本书,说:“这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个作家的作品,你要看吗?”说着他将书递给我,这像是一个打击,我迫不得已接过书,像是伪装地翻了几页,然后合上,不敢抬头。
“我看不懂。”
我仿佛看得到他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又一次陷入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干活儿。”或许我想逃避。
他依旧低着头,只“嗯”了一声。
我走了。他还坐在那儿。
后来他回学校了,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
寒假到了,若不是听说他回来了,我从不会知道这个假期什么时候到的,知道的只是冬天到了而已。可他的回来还送来了另一个消息:他从大学带回了个女朋友。听说两人因为在一起工作认识的,当然,我们不懂大学的事,所以不会明白大学的工作是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还在读书就说工作了呢?我只知道,上一次在田垄就听他说过有一个女生也很喜欢那个作者,人很好,两人在同一个什么部门还是什么社团工作,我记不清了,对我来说这些词陌生而难记。我想大概是她吧。
那天妈妈让我把晒好的花生拿一袋子给舅舅,回家的路上远远看见一男一女边说话边朝我这边走来。我的心跳着,竟站在那儿忘了避开。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已经走近了。他突然停住脚步,那个女生跟着停了。他刚才没看见我。
那个女生又高又瘦,长得很漂亮。她看见他定住,低下头,便问:“怎么了?”
我挤出笑容,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寒暄道:“你放假了?”
他抬头,眼神却在躲避我:“嗯,放假了。”
“听说你带回了女朋友,”我望向那个女生,“就是她吧?”
“嗯。”
“很漂亮。”
那个女生不好意思地说:“原来你们认识啊!”又对我说:“你好,我是他——同学。”或许她想说的不是“同学”这个词,可能因为害羞吧。她看起来很斯文,又很亲切善良。
“啊,你好。那个——我还得回家去喂鸡鸭,我就先走了。”
“再见!”她微笑着说。
他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我从他们身边穿过,但还听得见他们的交谈。一开始那个女生说了一两句关于我的话,然后谈着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仿佛是他们的密语。
我并没有回头。
或许我早就知道应该这样,我们并不在同一个世界,如果我们真的像小时候说过的那样在一起了,我们也不会幸福。我的幸福永远不会在他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