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规则的武林叫江湖。
有了规则的江湖就成了武林。
有了武林,就会有武林盟主,也会有武林大会。
近年来天灾不绝、民乱四起、匪患不断,连一向豪爽大气的武林,也出现了断粮断米的现象,作为代表着正义、慈善、正能量的的武林大会新增了一项内容——选举年度感动武林人物,豪侠英杰们希望以此树立楷模,激励所有武林中人克已复礼、守法奉公,共同渡过这段艰难的岁月。
前两个出场的人选分别是孤身斗杀十六名江洋大盗身受三十七刀屹立不倒大获全胜的热血汉子吴异帆、终身不嫁年含辛茹苦卧薪尝胆将残破不堪的断魂刀重新发扬光大的奇女子李遇春。两位候选人声泪俱下地讲述往事,把一干参加大会的武林代表们感动得眼泪滂沱,哭倒一片,连一向情绪稳定的少林高僧也得双手合什,高诵阿弥陀佛。
最后一个候选人是个陌生的名字,蔡云霸。
照例大会先要对即将演讲的人选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当那位秀美端庄、经验丰富的主持人声情并茂地说起蔡云霸故乡盛开的梨花以及梨花下白发苍苍的老妈妈时,眼圈已红,几度哽咽,继而又说起蔡云霸与女儿相依为命的些许话语时,主持人忽然情绪失控,掩面而泣。
一片哗然之后,众人期待的蔡云霸上场了。
这个姓名中有着纵横天下般霸气的人选,其实是一个身量瘦弱、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
当蔡云霸介绍自己身份之后,台下更是一片喧闹,原来他只是江南霹雳堂一个寻常的弟子,职位低下,负责看守某处不紧要的仓库,武功也更为寻常,从来没什么骄人的战绩。
而且,憨厚的蔡云霸显然对这种大场面毫无掌控能力,面对起哄声显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难以应对,关键时刻武林盟主挺身而出,以狮子吼的雷霆声音压住了场面:“大义灭亲!诸位又有几人做到!”
于是蔡云霸整理情绪之后,重新开始了关于大义灭亲的主题演讲,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演讲过程中出现了意外,不仅仅在演讲内容上出现了前后矛盾,蔡云霸的情绪和状态也出现了异常,以致发生了一次重大事故。
武林中的杰出从医者不少,事后通过一番分析研讨,他们一致称蔡的表现为典型之精神分裂。所以,蔡云霸的演讲内容在后来也出现了两个版本。
按照官方的版本,早年丧父、才智平庸的小蔡出生在一个闭塞的小乡村,是靠着母亲纺线织布一针一线将他拉扯大,在小蔡年满十六岁之后,将他送入江南霹雳堂的学堂学习,最终在霹雳堂谋得了差事,还娶了年轻美貌的妻子,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在某次与其它帮派的斗争中,蔡氏为保全夫君献出了生命,此后老蔡就与女儿相依为命。然而,在这种灾荒四起的岁月里,连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江南霹雳堂的粮食也十分珍贵,老蔡年幼的女儿在经不住饥饿之后,铤而走险,趁老蔡查看仓库的机会,潜入仓库中想偷盗大枣,然而这批枣是江南霹雳堂弟子卖命洒血从游龙帮手中夺来的胜利果实。老蔡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脑中闪现了无数武林先烈的光辉形象,最终毅然果然决然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以雷霆手段将实施偷盗行为的亲生骨肉的当场击毙。
至于民间的版本,最初还有文字版本出现,由于与官方版本内容精神大为不同,大会当晚将刊载消息的诸如《武林夜话》、《惊夜射房》等八卦报刊剿灭殆尽,不仅消除了不良舆论,更省下了数十人的粮食经费。因此民间版本的原始文字如今已不可见。
但武林始终是武林,总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能人异士,虽然文字版在武林中消失了身影,民间的口头版仍然在武林中流传。
在这个这个版本中,蔡的童年经历到入职江南霹雳堂以及娶妻说法倒是一致的,分歧开端在于关于蔡的妻子,相传蔡的美貌妻子并没有死去,而是与人私奔了,在某些茶楼酒肆,时常会有蔡氏如何出轨、如何抛家弃女的诸般细节描写,众说纷纭,不厌其详。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蔡的女儿,因为关于女儿那一段描述,在所有的的民间口头版本中,几乎都是一致的。
当时蔡的确发现了女儿潜入仓库,在饥饿难忍骨瘦如柴的女儿的乞求下,一向老实巴交的蔡云霸流下了心疼的眼泪,允准女儿在仓库中吃枣,吃饱为准,只是要求女儿不能带走一粒,然后去巡查其它地方了。但不知道是因为小姑娘太饿吃得太急还是没有喝水,总之,当蔡巡查回来的时候,发现女儿已经噎死在仓库中了,嘴里还含满了枣。
无论是官方版本还是民间版本,蔡的结局基本上保持了一致,当时蔡激动地诉说与女儿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回忆父女情深的刻骨相惜,在人性、信仰的残酷夹击下,在假扮与真情的剧烈冲突中,蔡云霸的情绪终于失控并爆发——所有人都记得,蔡云霸在台上仰天狂笑,泪飞成雨,然后忽然引爆了霹雳堂弟子的护身之宝,将自己燃烧在烈火之中,躯体化为灰烬。
从此,蔡云霸成了一尊青铜雕像,伟岸的身影矗立在高山之巅,《武林正传》记载和颂扬着他大义灭亲的故事,激励着武林后辈前赴后继、昂扬向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