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冬，游西湖，时寒风片急，涳涳濛濛，略带雨意。晨，自青龙山起，过南屏，如行衖中。一路岗重岭复，山峰离褷蜿蜒，近则霞横树梢，涛声自沸；远则雾截山腰，长木干空。此连云合雾之境，非米氏之山水不可比矣！
过苏堤，见两岸柳落风冷，人影稀疏，不禁记明张京元之《苏堤小记》，其言：“苏堤度六桥，堤两旁尽种桃柳，萧萧摇落。想二三月，柳叶桃花，游人阗塞，不若此时之为清胜。”可知，苏堤，春时杨柳夹岸，艳桃灼灼，是为一景，而“萧萧摇落”，百花残绝，隆冬空寒，另有一番寂静。
乘舟向东，即往三潭塔，周遭林木为晴雪所洗，而娟然如拭。残柯交翳，日光下澈，而潭中塔影，如赏无咎之梅，高逸修幽，清气逼人。
午后，晴光温地，稍有暖意，见此，故欲寻一榭小憩，不料，跫音惊动群生。湖中呷浪之鳞，仿佛银刀过水，露藏石罅，游动不已；曝沙之鸟，好似落雁惊弦，偃仰苴滩，磨戛不息。
待日没西山，雷锋落照，霞光匼匝之时，本欲摇橹往断桥作一小观。倏尔，绛雰浮嶾，云气解驳，暴雨如泄。小舟顷刻淹没于江雾。之中，远处光影刺地，中空好似天雷破柱，
心中只觉山体穴罅出风，噌哒不绝，吾惧怖难掩，虚汗直冒。船夫，从旁褏手睨笑，猝不能忍。与余言：“君焉不知‘乐在风波’？请闭目，于海涛中，立定精神便可。”后吟咏道：“一片江云倏忽开，翳空朗日若为哉？适消散，又徘徊，试问本从何处来。”
余坐定，呼吸万象，耳目口鼻，一任其自然而为之，人自为舟，随波涛时上时下，而若隐若现。顿觉，天性脱出，如飞鸟往来，去住浮沉。宇宙虽遐，而时空消寂；境逾内外，而形神了空。
待歌停雨歇之时，已是迷云散尽，近空叆叇一片，只见宵月清出，直可照彻尘寰，不禁自问，是何欲界，是何宫商，有此万化冥合之感？
归，予以问上人。上人曰：“此为水禅，乃船子和尚拨棹歌是也，其余者，吾亦不知。”
是夜，思之，丽日好景恰似晨花，须弥了于一瞬；顺逆欣慰，无若夕月，盈缺本是无常。往来古今，身如掣电，一日之内即可数转于喜怒，始知苍茫历乱，奈若悠悠浮生！
然造物者岂以为此拘拘者乎？非也，花开月落，万物自生于天机，惟人情妄加赋比尔。澄晖弄景，月中广寒；微雨欲来，戏中瑶台，不类胸中丘壑？风物倏忽，镜中万象，彼树声，此鸟语，一墨大千，一点尘动，亦不异吾之心声耶！
注释
1、无咎之梅
扬无咎（公元1097一1169年），宋代词人、画家。号逃禅老人，清夷长者。生性耿介，不慕名利，不俯仰时好，所画梅花，最为人赏识，笔法清淡野逸，故其画有“孤标雅韵”之风。
2、船子和尚拨棹歌
《船子和尚拨棹歌》乃唐代僧人德诚撰。德诚，约九世纪上半叶在世，以小舟渡人，因号船子和尚。在唐代禅林中，船子和尚是极具传奇色彩的一员。其特立独行的节操，玄妙空灵的三十九首《拨棹歌》，对禅林和士林都发生了深远的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