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生活，万卷书万里路］2018年2月14日，连续1000天阅读日志第282篇。
外公，是我多年来一直想写的。
在所有外婆家的长辈亲人里，外公跟我们相处时间最长，来我们家的时间也最多。所以，一提起外公，我们家就有源源不断的话题。
外公是2011年9月去世的，去世时已经是92岁的高龄了。对于外公的长寿，我们常常很诧异，毕竟，外婆是1997年正月去世的，而外婆去世时，父亲他们摇头叹息着说，不会做饭家里大小事情都不管不理的外公离开了外婆，估计活不过两年。
然而，外公却在外婆去世后，又活了将近15年。而且，活成了传奇。
之所以这么说，是当时的外公确实做的是让我们感动不已平常人无法做到的的事情。
外婆离世后，一个人生活的外公学会了做饭洗衣等家务活。虽然，听母亲讲，外公做饭，常常一次性做好一日三餐甚至多日的，以至于他常常吃的是馊饭馊菜。而且，父亲总是说，因为外公他们住在一个那么高的山岭上，出门买东西不是很方便，所以每次有挑着担子卖肉的，遇到卖不出的差肉，卖不完的坏肉，外公就会全部买下。所以，他老人家吃的肉也没几块好肉，不是难吃的，就是坏掉的。但，外公却也极少生病，他的身体素质，委实是好的。
我曾经问过父亲，何以外公有这么好的身体素质，能如此经得起磨难。父亲说，其实外公年轻时是很幸福很让人羡慕的。因为外公的爸爸在外公刚出生不久就死了，所以外公一点点大就被抱养到一户大地主家里做儿子。那个大地主财产甚丰，又没有子嗣，对外公甚是疼爱。所以，外公那时是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过得，那是一个叫人羡慕嫉妒恨！
也因此，外公在成家后，依然不管大小事情。年轻时，他喜欢高谈阔论，至于家里嘛，有勤劳善良能干贤惠的外婆一手管理就好了。当然，结局就是，妈妈他们小的时候过得特别悲惨，住破破烂烂的茅棚，家里经常没有饭吃，孩子们总是挨饿。甚至，孩子们生病了他也不管，每天自顾自玩他的，以至于好些孩子都在贫病交加中早夭。
当然，这些都是父亲母亲说的。但，我成年后见到的外公，我印象里的外公，似乎根本不是这样的。
第一，外公在我们心目中不但不懒惰，反而是勤劳的，超级勤劳，世人少见的让人惊叹不已的勤劳。外公在世时，即使八九十岁了，依然种地，种很多很多地，每年要种出几百斤花生，上千斤玉米，上千斤红薯，还有豆子，蚕豆等其他经济作物。他每天都去地里干活，九十岁时还能从几公里远的地方挑一百来斤的肥料到家。那些经济作物，也基本是他老人家一个人自己播种、施肥、除草、收割、晾晒、洗净后收藏。
外公长年累月的劳动，一直到九十二岁那年去世前的三个月，他胸前生了疮，实在不能下地了，他才卧床了三个月不再种地。
曾经有段时间，我在电视上看到有人报道说，某地的九十岁老人如何如何厉害，我就在心里思量着，这些人，哪个有我外公那么厉害？我觉得外公没有上电视台成为传奇人物，实在是不公平。
第二，与外公的勤劳相对应的，是他老人家的健康。外公瘦瘦弱弱的，个子也不高。吃得不多，更谈不上吃得好。粗茶淡饭，没有任何保健品。日常饮食，还常常是馊饭馊菜，别人不要的东西。但他老人家的健康却是令人咋舌的好。在我印象里，他几乎没生过什么病。唯独在最后离世的那几个月里，他才卧床了。平日里，他经常挑着花生、新鲜的玉米来我家，挑着二三十斤花生，走路还健步如飞，我们这些后辈根本追不上他。
九十岁了，还能挑一百斤的肥料从几公里外的山脚到他生活的山岭上。
我常常疑惑，外公为什么在那么艰难的环境里，能拥有那样让人羡慕的健康。我想，第一是少时外公的少爷生活为他的健康打下了好的根基。其次是他年轻时因为不管事，没有像其他农村人那样体力透支太厉害。再次，是他年老时的劳动习惯，也锻炼了他的体质，使他的身体一直在运动中。最后，该是外公强大的心理素质使然了。外公似乎具有“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大将风范。他性格比较好，似乎总是不急不躁，遇见天大的事，也能处之泰然。情绪起伏不大，就连舅舅舅妈去世这样的大事，外公也并不痛哭流涕，而是处变不惊。俗话说，“情深不寿”，一个情绪起伏太过剧烈的人，心力用得过多，自然容易过度。而外公这样的好性格，好心理，注定了他在那般艰难的生存境况里，都能活到九十多岁。
第三，外公管事还特别多礼。每次我们兄弟姐妹从外地回家，外公几乎都会来我家。他来时，我们有时给点小钱，他一定会不停说谢谢，说很多很多祝福的话。而且，他老人家会立即从家里给你送他亲自种的花生过来，你给50元，他送15斤，给100元，他送20、30斤。按照他老人家的逻辑，就是孙子孙女的便宜，他也不占。你给我什么，我必尽最大努力回报你。每次收到外公在八九十岁的高龄种出来的花生，我们都惭愧有加。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对他老人家的照顾，实在是太少了。今天写这篇文章，只期望外公能原谅我们的不孝。国家、社会、家庭多重的原因，让九十多岁的老人从来没有过任何歇息，年轻时潇洒飘逸不管事不做事的外公，却在年老时为了生存，日日辛劳操心。
第四，外公非但不冷酷，反是重情重义，善良有加。
前段曾经提过，外公经常买那些肉贩子卖不完卖不掉的肉来吃。父亲母亲颇为不解，总是提醒他老人家，不要犯傻。可外公总是说：人家卖肉的不容易，我不买他们的谁买呢？这让父母亲啼笑皆非。而我总是肃然起敬。这是一个善良老人简单的思维，没有算计没有心机，就是为别人着想而已。
我还听说，外公自己每年辛辛苦苦种的几百斤花生，他很少出卖。除却给我们这些后辈，就是给周围其他老人，甚至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人家不要，他硬要塞给别人。在他老人家的心里，他只看到别人不容易，他只觉得别人辛苦。全然不知，他自己是怎样的高龄，怎样艰辛的劳作才种出来这些果实。
同时，每次我们从外地回来，母亲有时会去接他老人家，他来了，喝一点点小酒，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似乎怕吵到我们。他怕冷，我从长沙给他买了电热毯回家，他每次来我们家都开心不已。他觉得我很孝顺。总是表扬我（汗颜）。
他年纪大了，老婆、儿子、儿媳都走了，孙子长年累月不在身边。他对父亲母亲姨妈姨夫都很牵挂。也就是外公去世的那一年，母亲眼睛出了问题，非常痛苦。于是，去县城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后回家，没有好转的迹象。他老人家在92岁的高龄，每天从他们家走四五里路的山路来回十里路拄着拐杖来我们家看母亲。连续一个多月，从不间断。来了，也不吃饭，就是看看母亲就走。有时，看见母亲痛苦，老人家会责备父亲，觉得父亲不该让母亲去县城看病。弄得六十多岁的父亲很是委屈兼愤愤不平。其时，我都会安慰父亲，要原谅外公，他毕竟是爱女心切，初心总是好的。
这件事，每回我们回家，母亲都会跟我们念叨。我听了总是感慨不已。外公在，哪怕母亲六十岁，她在外公眼里尚且是孩子，外公呼唤着她的小名，用充满爱的眼神跟她对话。而今，外公走了，似乎再没有人像疼孩子般疼母亲了！而且，生命就是一个轮回。外公在，为着要照顾外公，父亲母亲都要好好活着。同时，生命也是有盼头的。似乎死亡也轮不到他们身上。而今，外公走了，直面死亡这个恶魔的，似乎就该是他们了。
所以，我每次回家，也会跟父母亲谈谈外公，谈起他老人家的种种轶事，让母亲再次回味着，她被外公疼爱的感觉，让她感觉到，即使外公离开了，他老人家的爱，从未离开她！毕竟，子女之爱和父母之爱，是不同的。毕竟，被人爱，是幸福的！尤其是，在六十多岁的年纪，被九十岁的父亲疼爱的感觉，更是铭心刻骨。也是我们这些子女无法给予她的！
关于外公，我终于如实写下了这些文字。心，稍觉得到了些许安慰。我是个无能的书生，外公离世时，我研究生毕业后已在长沙安家多年。在他一生最后的那几个月里，有一次，我打电话回家，外公刚好在我们家，电话是他老人家接的（外公至死都耳聪目明，牙齿整齐）。我问候他老人家，他说自己身体还好，只是胸口长了疮。我当时就说，如果家里治不好，就来长沙治吧，长沙有我在呢。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疮，竟然夺去了外公的生命。他至死，也没能去县城医院住院看病。更别说来长沙治疗了。给他看病的，竟只是村里的那没有执业资格的游医。至于原因，还是贫困使然吧！
但于我而言，总是内疚。听父亲说，外公临死时，还在念叨，我外孙女老三（指我）要我去长沙看病，我这个病能好的。
然而，这个遗憾终是无法弥补，我再没有赎罪的机会。外公走了，永远地走了，跟外婆舅舅舅妈一起，长眠在那片土地上。我现在再回家，再没有那个瘦瘦小小慈祥可亲的年老的外公来看我，跟我说很多很多祝福的话，用慈爱的眼神呼唤我的宝贝女儿为“宝宝”……
行文至此，已是泪湿青衫袖。怀念我的外公，我的勤劳善良可亲可敬的外公。也怀念我的外婆，我的舅舅舅妈。
谨以这三篇文章，送给我至亲至爱的人们：外婆、舅舅、舅妈、外公！
愿另一个世界里的你们，幸福着、欢欣着、快乐着！
附：写这几篇文章时，曾想找到四个老人的照片，却终不能如愿。他们，一辈子活在那个小山村里，生于斯长于斯，长眠于斯。一生平平淡淡，死时，没有墓志铭，没有回忆录。就如山村的野草。
然而，他们来过，他们给过我爱，给过我关怀，他们是我的亲人。
我思念他们。这些文字，是我送给他们的礼物。清明节，我会去他们墓前，念给他们听。
致敬，我的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