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周先生周女士,你们在这儿呀。”护工推门进来,“院长说老太太的贵重物品在保管室,你们带好证件就可以去领取了。”
江寒没理会他们尴尬的笑容,坐在床边一件件折好老人的衣物,清理她桌上的零散物件。待周炜弟妹拿了房产证和首饰回来,见她归置东西,便又讪讪笑着,“寒姐喜欢什么就拿去留个纪念吧。”江寒将东西收好,放在他们面前,梁俊生趁众人不注意,抽掉了桌上玻璃板下的一张一寸黑白照,放进自己衣袋里。
下午,一行人又去了火葬场,送老太太最后一程。拒绝了周家请吃饭的邀请,江寒和梁俊生在自家弄堂口小馆里随便吃了点果腹。
回家,江寒进去洗澡,梁俊生掏出口袋里那张照片。原来这就是周炜,他尝试着回忆起初见江寒的样子,又把这两个人的样子重叠在一起。他走到窗前,里弄的景物变回黑白,白衬衣的青年,长辫子的少女,又何尝不是一幅图画。
卫生间水声哗哗,她进去许久没有出来。梁俊生去拍门,没有回应,再拍,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传来阵阵号啕。他心内黯然,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守在门口听着门内动静。总是又哭了十几分钟吧,她拉开门,就看见门口徘徊的他。
“好点了吗?”
她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嗯。”
“早点睡。”
待梁俊生洗完澡出来,江寒已在床心蜷成一团睡着。他叹口气,走到床边给她盖上被子,手却被她一把抓住。
“不许走。”
温柔地躺到她身边抱住她,“我不走。”
她转过身来,并不看他,只是往他怀里拱了拱,双手从他睡衣中伸进去,滑过他胸前,抱住,然后闭上眼,继续蜷着。
他低头去吻,她满脸的泪,却不管不顾地仰面回吻上去。她缠在他身上,哭着,叫着,回应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触碰,直至几近虚脱。这般的肆无忌惮让梁俊生既疯狂又害怕,但又欲罢不能。
身心耗尽后,她沉沉睡去,没有黑洞,没有回忆,没有任何人。
再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两个人都疲惫到不想动弹。梁俊生抓起她手放在自己脸上,“我们哪天回家?”
“我暂时没打算回去。”
他将头窝在她颈间,“还生我气?说离婚都是我昏了头,我心里始终只有你。”
“我没生气。一直以来是我错。”
“你不告诉我,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心里苦。”覆在他脸上的手动了动。
“你爱我?”
“是。”
“可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你。”她顿了顿,“如果还是这样回到那个家里,我对你不起。”
是了,一个完美的好太太,是不是真的爱她的丈夫,又有谁知道?或者又有谁在意?
曾经她期待,曾经她逃避,曾经她不能坦然接受,曾经她认为遥遥无期。何处是港湾,何人可栖息?
她爱过,那爱后来成了枷锁。
她不再爱了,原来不爱还是会难过。
梁俊生将她的手甩了出去。
挫败感直冲头顶。昨晚成了一个笑话,不,这几天都是笑话。又或者,他自己就是个笑话。
“江寒,我对你好不好?”
“你对我很好。”
“昨晚我服侍得你还满意?”他冷笑着站起来,一边披衣服,一边择那最狠的话去刺她,她那样的平静,平静到他恨不能一把撕下她的面具和伪装,平静到他非常好奇她究竟会不会愤怒失态。
“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守着你的死人一辈子不好吗?有需求可以去找牛郎啊。”
江寒的脸便白了又白,最后变成了一张纸,一张无字的纸,一张本应蘸泪写满却终于没有落笔的纸。
她默默起身,去厨房淘米洗菜做饭。她的背影一如昔时,饭菜的香气一如昔时,怒气似拳头打在一片虚无中,熟悉的画面又让人几次恍惚。
终于还是面对面又坐在了餐桌前。他给她夹菜,她也夹给他。他们的过去,没有诗情,没有梦想,只有人间烟火,他能给的,也只有衣食饱暖,有家可依。能同桌食饭,不知上一世需要多少修行,而今怕也是修行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