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之林(剧本)

1. 夜 外 某公寓住宅门口

(陈秋蓝打开房门,窗户开着,风呼呼地刮。)

2. 夜 内 秋蓝的住宅

(屋内,窗帘被风吹得扬起老高,陈秋蓝走过去将它折叠好,窗帘布把地上一个瓶子带倒了,水漫得满地都是。秋蓝拿起毛巾擦干净地,水太多,没有擦干净,秋蓝把毛巾扔在一边,她的电话响了,秋蓝擦了擦手,接听了电话。)

3. 日 外 某公园

(VHS相机里的秋蓝,穿着一条碎花裙子,荡漾着像春天)

画外音:秋蓝!冲我笑一笑。

(秋蓝很配合得冲着相机里露出大大的笑容)

画外音:秋蓝,你帮我也拍一段。

秋蓝:好啊。(接过相机)

(画面一转,然而画面里始终没有拍到她的脸。)

“她“:秋蓝,你看着我(模糊的光影,女人红红的嘴唇像禁忌的罂粟花,要想采撷,必须冒着上瘾致死的危险。)

4. 夜 内 卧室

(“秋蓝“,梦里的声音将秋蓝唤醒了。她睁开眼睛,发现台灯没有关。她伸手想要去关掉台灯,却鬼使神差得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上是秋蓝,搂着一个女人脖子,她们接吻,女人露出来了一双很漂亮的、透露着妩媚的眼睛。)

5. 日 内 教室

(秋蓝的梦里,十六岁的秋蓝第一次看见这只眼睛,教室正在早读,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秋蓝的看着窗外,数细细的水珠。)

秋蓝:十一、十二……

班主任:breakfast、breakfast,早餐……

秋蓝(百无聊赖):balabala……早餐。

(教师门敲了敲响,一双白白的手推开了一道缝,女人一张漂亮的脸透过缝往里张望着,那双眼睛笑盈盈地,闪着一道二道光,像落下的水珠,修长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玉佩,秋蓝的视线被那玉佩吸引住了。)

冯因:陈老师,我是冯潇的姐姐冯因。

(班主任闻声停下了早读,赶忙出去了,顺带合上了门,挡住了秋蓝望向门口女人的视线。)

同桌:冯潇的姐姐跟冯潇不是亲生的吧,她姐这么漂亮。

秋蓝(没有搭理同桌刻薄的语言,轻声细语地):冯潇怎么了,最近也没看见来上学。

同桌:我跟你说了你别跟别人说。

(秋蓝不解地转头)

同桌:她好像跟谁谈恋爱了,还是跟女生。

6. 日 内 冯家

(冯潇递给秋蓝一杯水。坐在秋蓝对面,房间里很朴素,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床,一个旧沙发,茶几上摆着一张黑白色的遗照,照片上的冯因没有笑容,看上去很是阴郁。)

冯潇(似乎很难开口般的):秋蓝,姐姐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你要不要……

(“你要不要先回去”,秋蓝知道冯潇想说什么,秋蓝没有说话,只是喝水,她看着冯因的遗照,看上去疲惫的冯因,她想起了和她一起照相的冯因,那时候的冯因也是这样,看上去很疲惫,但是总是笑着的。)

秋蓝(放下水杯):她的玉呢?我记得她一直会带在身上的。

冯潇:秋蓝……姐姐走的突然,这些东西,我不知道在哪里。

(秋蓝点点头,提着包,准备起身离开。)

冯潇(拦了一下):秋蓝。

(秋蓝顿住了,问询的眼神看着冯潇。)

冯潇:我姐姐的死,真的是意外,和任何人都无关。

(和任何人都无关,和我也无关。秋蓝这样想,她没有说话,起身走开了。她脑海里响起一封冯因写给她的信。她说秋蓝,我想我们应该分开,当时的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自己独自一人去了瑞士,在瑞士的皮拉图斯山上,她给冯因回了信。)

7. 日 外 墓地

(冯因的墓碑很新,上面很干净,没有灰尘,旁边也没有长杂草,墓碑上的照片里,冯因笑得很开朗,让秋蓝恍惚想起了第一次和冯因说话的时候。)

8. 日 内 图书馆

(秋蓝坐在窗前看书,又是一个阴绵绵的雨天,秋蓝看着眼前的书,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她习惯性地望向窗边数从窗沿上落下的雨水,无意间她看见窗上闪着白色反光的人影,她转头看过去,冯因穿着白色的长裙,手里拿着一沓书,皱着眉头,似乎是察觉到目光般,鬼使神差的,冯因也抬起头往秋蓝那看了一样,刚好撞上了秋蓝的目光。秋蓝也没回头,只是盯着冯因的眼睛,她有些入迷了,冯因舒展了原本皱着的眉头,笑了笑,然后抱着一沓书径直走了过来。

  这时候秋蓝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么直白且赤裸,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书。然而冯因已经坐在了她对面。)

冯因(打量秋蓝的书):我刚刚也在找这本书。但是好像没有第二本了。

秋蓝(疑惑了一下):你要看吗?

冯因(摇摇头):你先看,过几天我找你借好吗?(没等秋蓝同意)你叫什么名字?

秋蓝(声音小小的,把借书卡的扉页展开给她看):秋蓝。

冯因(眯着眼笑,像是得逞了一般的表情):好,秋蓝。

9. 日 外 图书馆门口

(再见到冯因已经是冷风飕飕的冬天了,秋蓝夹着一本书,不断搓着手。感觉好像身后站了人,她转头,看到冯因正站在她身后,见到秋蓝,冯因礼貌性地笑)

冯因:秋蓝

(很多年后,秋蓝也忘不了冯因念她的名字,不同于南方小镇上普遍带口音的普通话,人们念秋蓝总会念成“秋南”,冯因带着北方口音的调子,字正腔圆地念秋蓝的名字。)

秋蓝:你好。

冯因(笑):书看完了吗?

(秋蓝脸上绯红,当时说好的是过几天冯因来找她要书,结果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她还没有把书看完,怪只怪这书太晦涩难懂,秋蓝扎在书里,常常不明所以,就像解一道复杂的奥数题。)

秋蓝:抱歉,还没有。

冯因(心下了然的样子):是不是很难懂?

秋蓝(点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冯因:没关系,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我。

(秋蓝捏了捏衣角,鼓起勇气)

秋蓝:我就是不太懂为什么她要写鳄鱼。

(冯因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做好答这个问题的准备,她歪头思索了一下)

冯因:可能,她就是那条鳄鱼吧。或者她们都是鳄鱼。

(秋蓝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

秋蓝:女人喜欢女人,就会变成鳄鱼吗?

10. 日 内景 教室

(教室里的窗户没有关严,萧索的北风呼呼地顺着缝隙吹在秋蓝的脸上,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桃花源记,陶渊明为了逃避世俗的困扰,造了一个新世界,没有痛苦与战乱,只有平凡朴素的田园世界,那是一个值得生活的地方吗?是不是每个被主流推着走的人都愿意活在想象里然后被浪潮裹着将就着过一生。秋蓝写在自己的语文书上,鳄鱼也是这样吗?愿意舍弃一身皮囊,拔光锋利的齿,做一只绅士,供给给人类血与肉,换取尊重与安宁。)

语文老师:秋蓝,这个问题你起来回答一下?

(秋蓝心不在焉站起来,同桌戳戳她的肩膀小声提醒她答案。)

秋蓝(没有在意):我不知道。

语文老师(愠声):要认真听课,不要走神!

(秋蓝悻悻地坐下,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她看着那本冯因没能借走的书。下课铃终于响起了,秋蓝站起身,走到冯潇的桌前,冯潇正在收拾书包。)

秋蓝:冯潇,你准备回家吗?

(这大概是秋蓝第一次提出邀请,这邀请生硬又尴尬,原本稀松平常的话在秋蓝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天大的麻烦。冯潇看了秋蓝一眼,点了点头。)

秋蓝: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11. 日 外景 冯潇家门口

(冯潇和秋蓝尴尬地并排走着,冯潇时不时转头看秋蓝一眼,然而秋蓝只是低着头看地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冯潇:我到家了,秋蓝,你回去吧。

秋蓝(回过神):噢。

(门吱嘎开了,冯因打开门,看见两个人站在门口,她的眼睛却盯着秋蓝。)

冯因(笑着看着秋蓝,嘴里却在问候冯潇):潇潇回来了。

冯潇:姐姐,这是我的同班同学,秋蓝。

(冯因点点头,侧着身子让开一条缝。)

冯因:秋蓝,要进来坐会吗?

(冯潇进了屋里,秋蓝低头看着鞋面,摇了摇头。正准备转身离开时,秋蓝又回来。)

秋蓝(抽出一本书):这个给你。

冯因(还是笑着):喜欢这本书吗?

秋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仍然低着头。):我该回家了。

12. 日 内景 冯因的房间

(冯因收拾自己的家务,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秋蓝给的书,她翻开,看见了一张书签。冯因拿起书签,这书签显然动了些心思,上面有一股淡淡的劣质香水味道,似乎是某个小朋友偷拿了母亲的香水。冯因忍不住笑了。)

13. 日 外景 教室外的走廊

(秋蓝趴在走廊栏杆上看天空,这是她的习惯,喧嚣嘈杂的教学楼,高中的学生们正在宣泄自己难得的休闲,男生打打闹闹,女生和自己的好友挽着手去厕所,路上顺便调侃着彼此喜欢的人。)

同桌:秋蓝,去买水吗?

秋蓝:我跟冯潇一起。

同桌:你最近怎么跟冯潇走这么近啊。

秋蓝(疑惑):怎么了?

同桌:她是同性恋诶,她姐姐也是同性恋你知道不?

秋蓝(声音不自觉变大):你怎么知道?

同桌(拉着秋蓝的校服袖子):你小声点!(压低声音)上次有人看到她姐姐和一个女的在庄克吧接吻。

14. 夜 外景 庄克吧

(庄客吧是这座小城唯一的酒吧,穿着校服的秋蓝在这群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面前像只流浪的猫,最可笑的还是她脑子里那些零零散散的幻觉,跟着酒吧里的灯红酒绿一块儿晃动,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16岁的年纪,来到酒吧被抓住是会记大过的,秋蓝迎着好奇的、不解的、嘲讽的目光,推开酒吧的门,酒吧里放着土气的歌,一股烟味混着香味洒在秋蓝的身上,头发上,鼻子里,她觉得自己好像块白布,被扔进了一座染着色的城,这城里告诉秋蓝,这叫现实社会。)

15. 夜 内景 酒吧

(秋蓝四处张望着,她内心有种无端的渴望,那渴望如同被月亮引力推着走的潮汐,一波一波打在她心里,秋蓝找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坐下,两个酒吧服务生看了一眼秋蓝,对视耳语了一阵。)

服务生:小朋友,这里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

(禁止未成年人进入是一句屁话,它贴在烟酒行的橱窗里,贴在校门外小巷子的网吧门上然而这无法禁止高中男生们在学校厕所里模仿大人抽着烟吹牛逼,也无法阻拦无数网瘾少年少女们坐在电脑前花五毛钱上一小时QQ炫舞。)

秋蓝:我找我姐姐。

(服务生显得有些为难,酒吧和网吧烟酒行不一样,这儿腌臜事不知凡几。学校里最混的男生和女生才会来到这里。)

服务生:那你也不能进来,你姐姐是谁?

(秋蓝正准备张嘴,一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抬头看,是冯因。)

冯因:抱歉,这是我妹妹。

服务生:那还麻烦你把她带出去,这里不允许未成年人进来。

(冯因了然,拉着秋蓝走了出去。)

16. 夜 外景 大街

(冯因拉着秋蓝的手往家里走,秋蓝看着冯因就这样牵着她,她想,酒吧的空气也许都是醉人的。)

冯因:你怎么来这?这儿不太安全。

(秋蓝没有搭话,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宿醉的快感,她此时语无伦次,却又头脑清醒,呼吸的空气变成了冗长的沉默,走着却颠三倒四,她想和冯因说点什么,她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冯因,她想问冯因,她也是一只鳄鱼吗?系着领带人模人样的鳄鱼。)

冯因(见秋蓝没有搭话,自顾自的):你家住在哪里呢?这儿晚上不安全,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这个点应该回家,应该好好上学,你真不该来这。

(冯因此时心里也砰砰跳得紧,她不知道是这个孩子牛犊不怕虎般的闯入危险境地让人担心,还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肢体触碰更让她焦虑。她此时摆出了一副大家长的做派,让自己看上去像一只强势的纸老虎,尽管她被告知妹妹离经叛道地和自己一样与同性恋爱时,她都没有对妹妹这样耳提面命过。她担心秋蓝,这个孩子看上去像一颗包装里花纹繁复的水晶糖,单纯又复杂,和这个年纪的所有孩子一样又不一样,冲动莽撞像一阵没有预感的风,但她看一些少有人看的书,问她那些她答不上来的问题,自己呢?她自己现在又在做什么,她自我揣测着一些可怖的谎言,仿佛真话会杀死自己的良知与道德。)

冯因(还在喋喋不休):真是……你这个孩子,你是不是……

(冯因的后半句话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给打断了,那个吻让她心悸,让她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秋蓝的嘴唇很凉,带着一丝薄荷糖的香味,然而最让冯因手足无措的,竟然是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推开秋蓝。秋蓝的眼睛亮亮的,这个像龙卷风一样的少女想的却是接吻时是不是该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分钟像半世纪那样长,没有人敢呼吸,秋蓝离开了冯因的嘴唇,她定定地看着她笑,冯因第一次看见秋蓝笑,她印象里的秋蓝总是像只猫一样懒洋洋地匍匐着,垂着嘴角,面无表情,低着头看地上,她没有见过秋蓝这样笑,她觉得自己像只背叛族群的老鼠,故意与猫为伍,直到她被这只猫咬住了咽喉,无法呼吸又心甘情愿被捕获。)

冯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家。

17. 日 外景 放学路上

(秋蓝背着包在路上走着,她无意中又走到了冯因家,她往楼上看了看,阳台上晒着冯因的衣物,秋蓝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18. 日 内景 庄克吧

(二十八岁的秋蓝和冯潇走到吧台里,庄克吧的生意萧条了不少,这座小镇随着年轻人的流失失去了活力,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滋养了自己的子女,然后留在这片土地上,等着老,等着死,冯潇是难得的愿意留在这里的年轻人。然而小镇拥有所有年轻人厌恶的东西,荒唐的流言,被当成新闻一样无法无天地被人们翻来覆去的传颂,有时人言可畏,就像当初压在冯潇身上的那些话语一样,像没有杀伤力的棉花,多到一定数量就足以让人窒息。然而小镇也拥有大城市没有的东西,低廉的物价伴随着低廉的工资,人可以像低等动物一样只知吃喝拉撒睡,没有欲望没有理想,所以没有烦恼,唯一担忧的无非就是五斗米,在这个现代社会没有陶渊明的容身之所,小城的振兴只是一句空荡荡的口号,桃花源与瓦尔登湖在青年人的梦乡与床上,乡野剩下生着蛆的腐败和颓丧的欲望像野草疯长。)

冯潇:我当时和我姐一样,大城市自由,总能找到能接纳我的地方,结果发现其实哪里都一样。

(秋蓝没有说话,喝着面前的劣质酒精,她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第一次和冯因接吻的样子,那时她也尝到了,冯因的吻带着这股劣质酒精的味道。)

冯潇:其实在小城市生活特别简单,你想我高中的时候,我爸妈天天把我当神经病,其实解决这些事特别简单,你只需要结婚就行了,过上正常日子就好了。

(秋蓝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冯潇,默默地点着头。)

冯潇:我姐是这么做的,但是她没办法。

秋蓝:我知道的。

冯潇(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秋蓝,我姐其实很羡慕你,我也很羡慕你,你对什么事情都那样无所谓,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

19. 日 内景 教室

(秋蓝跨进教室门,同学们的眼光像箭一样穿在她身上,然而秋蓝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仿佛身着万箭不破的铠甲,她坐在座椅上,同桌异样的眼光看过来。)

同桌:秋蓝,你怎么回事。

秋蓝(摘下耳机):怎么了?

同桌:你怎么跟冯潇的姐姐搞上了。

秋蓝(动了怒火):麻烦你注意措辞,我喜欢跟谁一起,和你有什么关系?

(原本吵吵闹闹的教室安静了,大家都听到了秋蓝的宣言,这是一种警告。这个班里的学生在今天才真正学习到,不要多管闲事是一种美德。)

秋蓝:你并不了解我,所以管好你自己。

20. 日 内景 庄克吧

(酒吧里暗黄的灯光让秋蓝有些恍惚,她好像醉了。)

秋蓝:冯因有没有爱过我。

(秋蓝想起了和冯因在一起的最后一天,那时的她想要写一整本遗书,想要死,想把当年与冯因说过的那些承诺话都呕出来,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该死掉的人,又想让冯因去死,把她那个捉摸不清的大脑吞噬掉,想撕掉她吻过自己的嘴唇,为什么她常笑着,连分手的话也是笑着说。)

21. 日 外景 冯因家

(秋蓝又走到冯因的家门口,她有些不安,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突然门打开,冯因提着包准备出门,看到秋蓝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关上门。此时的会面就像偷情一样背德,冯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秋蓝。)

秋蓝:冯因,等一下。

(冯因停下了关门的动作,打开门看着秋蓝。)

秋蓝:我跟你道歉。

(秋蓝不安地绞着手指,显得很局促不安,她知道自此那天后,冯因在躲着她,她不知道怎么样可以抓住冯因,冯因就像一股风,16岁的年纪的她面对23岁的冯因,她搞不懂冯因的想法,也许她只想证明自己也是一只鳄鱼,和冯因一样是同类,突然秋蓝也迷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和冯因在一起?她没有信心,冯因看上去已经对这个万花世界了如指掌,她不是她的对手,贸然用感情出击只会溃不成军。)

冯因:秋蓝,你现在还没有长大

(冯因看到秋蓝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身体,摸了摸她的头发,她觉得秋蓝就像是16岁的自己,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躲在暗处颤抖着身体,她知道秋蓝害怕什么,害怕拒绝,害怕自己的不同会带来什么。)

冯因:我知道你现在很迷茫,等你长大了,你能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好吗。

(冯因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不忍拒绝秋蓝。秋蓝转身走后,她才把门关上,她说不清,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为这只小猫留一道门。)

22. 日 内 教室

(又是心不在焉的一天,教室的椅子像扎了无数颗针,秋蓝脑子里始终想着冯因的那些话,又想到了同桌的那些话,她焦虑又不安,长大?什么叫长大,长大是十八岁生日零点的那一瞬吗?长大就是这样一瞬间的、轻薄的事吗?她想证明她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秋蓝不知道的是,只有小孩子才会沉迷于成为大人。)

班主任:秋蓝!站起来!

(秋蓝慢吞吞地站起来)

班主任(黑着脸):越来越不像话,下课到办公室里来!

23. 日 内 办公室

(秋蓝低着头,数教学楼的空白格子瓷砖。)

班主任:你怎么回事啊秋蓝,这段时间课不听课,作业不写作业,你成绩很好的,要用心啊。

秋蓝:好

班主任(看着她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叹气):你现在心思都放到哪去了?是不是谈恋爱了?老师不是那种老古董,但是会耽误人生的爱情,那就不是什么好的爱情!

24. 夜 内 秋蓝家

(秋蓝靠着窗正在写作业,突然门外响起来了敲门声。秋蓝有些疑惑,站起身来开门,打开门看清来人,发现是冯因,冯因身上被毛毛细雨淋了一层水雾,稀薄的光线打在她身上像是打了一身月光。秋蓝见到来人,躲也不是,面对也不是。)

秋蓝:你..进来坐会吗?

(很难得的,冯因同意了)

冯因:好

(冯因进了屋,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家,客厅不大,但墙上却挂了一张巨大的全家福,秋蓝和爸爸妈妈笑得开心,然而全家福旁边挂着一张刺眼的黑白照片,是秋蓝的爸爸。冯因有点错愕地移开眼睛,接过秋蓝递过来的水杯。)

冯因:你家里人这么晚了不在家吗?

秋蓝:我爸爸不在了,妈妈要打两份工。

(秋蓝的直白和淡定让冯因有些尴尬,她无意探寻秋蓝的家事,然而秋蓝看上去似乎并不把这事当作不可透露的隐私,反而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生活展露给了冯因,她也许只展露给冯因。)

冯因:那你平时都是一个人吗?

(秋蓝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冯因的问题)

秋蓝:所以我要好好读书,带我妈妈离开这里。其实我妈妈很喜欢旅行,年轻时也很漂亮,我爸爸是搞文字工作的,以前专门给领导写材料和发言稿,也经常给我妈妈写情书。在我爸爸过世之前,她和我爸会带我去很多大城市游山看水,但是后来我爸生病了,我妈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阳渡镇了。我妈妈很辛苦,要还债,要养我,我要好好读书,我妈不能再这么辛苦了。

(冯因突然觉得自己见到了秋蓝好多不一样的样子,一开始她见到秋蓝,她只当秋蓝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后来她当她只是一个看着晦涩书籍问她一些晦涩问题的孩子,后来,她发现秋蓝看上去聪明又倔强倨傲,再后来,这个孩子对她笑,跟她聊自己的生活,这些话她会和自己最亲密的朋友说吗?,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危险,因为她还想了解她更多,最让她理智上惊慌的是,她想向她剖析自我。)

冯因:其实我…

(秋蓝看着她,那双眼睛像是燃烧着的黑色鸦片烟一样,透露着引诱的光,好像在勾引她:你可以跟我互诉衷肠,如果这件事太着急,那你也可以和我接吻。

然而吱嘎一声,门开了。)

秋蓝妈妈:啊,有朋友在吗?

(秋蓝和冯因忙站起身)

秋蓝:妈,这是我同学冯潇的姐姐。

冯因:阿姨好。

秋蓝妈妈(笑得很温柔):我知道你,你是我们镇上的大学问家。

冯因(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过奖了,阿姨。

秋蓝妈妈:你是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的吧?很优秀的孩子。是学什么专业?

冯因(看了秋蓝一眼):我是学法语专业的。

秋蓝妈妈:真好…我就喜欢看你们这些小年轻一起玩。有空多来。

(冯因点点头,和秋蓝心照不宣地对视,然后又避开。)

25. 夜 内 秋蓝的房间

(秋蓝和冯因面对面地坐着,空气里凝固着沉默与尴尬,秋蓝妈妈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收拾着家务,秋蓝看了看冯因。)

秋蓝:你刚刚准备说什么?

(冯因没有回答,原本准备剖析自我的打算让这突如其来的事变得多余。秋蓝看她没有回答的意思,换了个问题)

秋蓝:你学法语,那你有喜欢的作家吗

冯因(呼了口气):我喜欢让热内。

秋蓝:我没有看过他的书

冯因:可以看看的,他的书很有意思。

秋蓝: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要跟我聊文学吗?

(冯因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冯因:我先回去了,时间不早了。

26. 夜 内 秋蓝的房间

(秋蓝小心翼翼拆开那封信。:

  致秋蓝:

  你好

  我想不起上次写信的时候是几年前,那时的我在大学,暗恋一个女孩,跟我一样学法语,常在学校的湖边早读,读福楼拜和加缪,听她生涩地念la débquce n’a rien de frénétiaue。我以前不知道那是什么,同性之间这样未知且放荡的情感是否正常,那时的我和你一样,想得到确认与理解。可是那时的我不懂得这样的情感在同类之间才是纯洁无暇的,我给她写信,写我无望的爱慕,想要得到她,我从未这般无畏,像一只失控的野兽,完全将她当作了我的猎物,如今我想到当年,我会觉得自己愚蠢,我的理智统统为爱情殉葬,在一天情人节,我和她接吻,想得到一个能够被常人理解的身份。

  你也许会问我,后来如何了?很遗憾,我没有和她有任何值得称道的故事,相反,她被我的反复无常的爱吓退,她不会也不可能接受我,最后闹到了教务处,甚至是闹到了她的家乡,她说我对她无休止的骚扰,最后她的父母领走了她,给了我一记耳光,骂我变态,这记耳光扇醒了我的幻想,学校给我记了大过,我没有办法继续在学校了,那时我陷入了抑郁的状态,读不进我喜欢的让热内,我觉得所有我读过的文学家都无法感知我苦恋的寒酸,最后我被学校退学,理由是我长期不在课堂导致学分不够无法毕业。

  我甚至觉得也许父母是对的,我是病的,疯的,不正常的。说到他们,我的父母是糟糕的结合体,是吞噬了恶果的女娲与伏羲,他们生下来我,却从未关心过我,父亲整日酗酒,母亲什么都没有教会我,只教会了我像这个小镇每个泼妇都会的最粗鲁的咒骂。直到今天,父母都在骂我读书读成了精神病,她们是糟糕的家庭,揣持着朴素的价值观:我终究会对着男人张开大腿,生下一个孩子,这是我该过的正常的一生。然而我试过了,我试过和男人做爱,但是我发现我是做不来这些的,那些在女同学们眼里让人羞涩又怀着羡慕的性爱变成了我的顽疾。后来我回到小镇上,在家里读书,偶尔接一些翻译稿件,我无意间读到了邱妙津,发现了和我一样的人,痛苦地厌恶自我,揣摩爱情的真谛却被这真相刺伤,我做不了人模人样的人,只能做一只在被子里闷头咆哮的鳄鱼。

  后来,我在小镇遇到了一些女人,她们是人模人样的鳄鱼,像云朵里凝结的雨水,最终会落下大地。那天我见到你,你也在读那本《鳄鱼手记》,这小镇很难遇到会读邱妙津的人,我想也许你和我一样,和那时的我一样,对自己的不常感到困惑,后来我也感到庆幸,至少你比我幸运,你提前得到了了解,避免了被世俗伤害的危险。但是秋蓝,我希望你真的是幸运的。

27. 日 内 冯潇家

(冯潇家和十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电视换了大屏幕,窗帘布都换做了暗色的遮光布,冯潇带着秋蓝走到冯因的房间里来。)

冯潇:我姐……她结婚之后就不住这儿了。

(这个小小的单人房间就像一个巨大的记忆宫殿,回忆袭来瞬间将秋蓝包围,木质书桌上还摆着冯因喜欢的书,纪德、莫迪亚诺和贝克特,桌上的边缘还摆着一张和秋蓝的合照,干干净净的像以前那些日子一样一尘不染。)

冯潇:姐姐结婚后有时候会回来,只坐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做。

(秋蓝此时理解了冯因,她知道冯因为什么回来,冯因只是在汲取养分,让她能活下去的养分。面对这样的事实秋蓝有些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刺耳的真相,难道因为如此她就应该原谅她吗?冯因是可怜的,那她呢?)

秋蓝:我该走了。

28. 日 外 大街上

(秋蓝握着冯因的手,急匆匆的样子,冯因被她拉着往前走,不知道秋蓝要带她去什么地方,许久,秋蓝才停下。)

秋蓝:你之前说我像孩子。

冯因(抿了抿嘴唇):是的。

秋蓝:我现在十八岁了,上了和你一样的大学,读和你一样的专业,我想得很清楚。

(冯因的脸上红晕让人怀疑是夕阳的余晖。)

秋蓝:你希望我是幸运的,我觉得我遇见你,就足够幸运了,所以冯因,我可以拥有你吗。

(秋蓝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她害怕被拒绝。)

冯因(长舒了一口气):秋蓝。

(秋蓝能感觉自己耳朵上的毛孔都立直起来。)

冯因:我们试试吧。

29. 日 外 墓地

(秋蓝又来到了这里,整齐划一的墓碑,上面冷冰冰地记录着死亡。秋蓝走到冯因的墓前,墓前蹲着一个小女孩,看上去和冯因就像是双生子一样的像,小女孩静静的,只是摆弄着眼前的花,秋蓝走上前去。)

秋蓝:小朋友,你几岁了。

小女孩:五岁了。

秋蓝:是来看妈妈的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30. 日 内 秋蓝的房间

(秋蓝拿着一个录像机,她拿着它,打开取景器,眼睛对着镜头,她就这样拿着它在房间里转圈。冯因打开房门从外面进来,秋蓝停了下来,她把摄像机对着冯因的脸。)

冯因:小心摔。

秋蓝(拿下录像机):你笑一笑,我给你拍一段,好不好?

冯因(笑着把录像机拿下来):别闹了。

秋蓝(咯咯得笑着,把录像机放下,放在桌上,她把窗帘一把拉开,阳光透了进来,照在少女的脸上发丝上,闪出一道薄薄的金光,秋蓝被太阳光照着眼睛,她眯了眯眼,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冯因,你和我一起去瑞士好不好?去日内瓦,那儿是法语区,我们可以直接过去,我申请到学校了,怎么样?

(冯因没有回话,她甚至没有看秋蓝,她看着窗外,阳光照在她脸上,但是她却像是一座灰尘满满的无人参拜的佛龛。秋蓝看着冯因,脸上是对美好未来畅想的憧憬,然后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变成僵硬的尴尬,秋蓝收回目光,和冯因一起看着她看着的地方。)

冯因(突然开口):秋蓝,我,我要结婚了。

(很久以前,秋蓝不能理解暴怒的意义是什么,她从小到大都是个像水一样的人,随和又平淡。很多时候,秋蓝不会生气,她第一次对人大声说话就是为了冯因。然而在此刻,她明白了书里写得那些话,“像惊雷一样在脑中炸开。”她的愤怒充斥了她的胸腔,几乎快要决堤。秋蓝愣在原地,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冯因,冯因没有看她,反而撇开了头。怎么会这样?秋蓝心想,昨天,就在昨天,眼前这个人还在她的身边睡着,她的臂弯环抱着她,她像一只猫一样蜷缩在她的身体里,她吻她的眼睛、嘴、她们畅游最私密的森林与最娇嫩的湖水,她爱她,她说过的爱她,她说过她会一直一直爱她。然而今天她却说,她要结婚。秋蓝想举起手,虽然她的理智和教养在告诫她不要这样做,但此时心口的堤坝已经无法阻止汹涌的怒火。)

冯因(转过头来想看着秋蓝):秋蓝,我说我必须要……

(啪,一个耳光打断了她的话,这记耳光重到打掉了冯因的一只耳环,那只耳环叮叮咚得掉在了地上,滚进了床底下不见了。冯因缕了一下头发,坐直了身体,看向秋蓝。)

冯因:对不起,秋蓝,我们分开吧。

秋蓝(声音已经哽咽):混蛋……

(这是秋蓝为数不多的脏话,她脑子像一片空白,她很想哭,然而却忍着眼泪不掉出来,冯因看不下去了,举起手想为她擦一下眼泪,却被秋蓝一把打开。秋蓝紧紧皱眉着,她恶狠狠擦了一把眼泪,盯着冯因。冯因悻悻地收回了手)

秋蓝(声音颤抖着):结婚?

(冯因的沉默)

秋蓝:我不想听你道歉,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一瞬间秋蓝第一次意识到绝望,她觉得恐惧压在她头上,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无法挽回,但她真的不想让冯因离开她,她像在挽留一股风,但人怎么会留得住风呢?)

秋蓝:你就这么懦弱吗?

冯因(嘶哑着喉咙):我没有选择,秋蓝。

(秋蓝知道什么东西压着她,那是如山一样的侮辱和谩骂,以及全家人对她的厌恶。)

秋蓝: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

冯因:什么?

秋蓝:你的结婚对象。

冯因:……你大四上学期,我妈妈介绍认识的。(冯因的语气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秋蓝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秋蓝:你真的不准备挽留我或者拦住我吗?(转过头)

(冯因没有起身,她低着头,秋蓝叹口气,离开了。)

31. 夜 内 秋蓝的房间

(秋蓝不记得这已经是第几个晚上她无法入睡,窗外的鸟和虫鸣响个不停,还有一个月她就要毕业了,还有一个月冯因就要结婚了,秋蓝躺在床上,像一具的尸体,呼吸没有意义,只是为了活着,秋蓝抽出一把美工刀,架在脖子上,又放下。)

32. 日 内 餐厅

(秋蓝举着筷子和碗,却只是定定地看着碗底。秋蓝妈妈看着秋蓝这样,只是推了推秋蓝。秋蓝才抬起头来。)

秋蓝:妈妈。

秋蓝妈妈:人再难过也要吃饭的,(夹起一块肉放进秋蓝碗里。)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没事的,秋蓝。

秋蓝:我喜欢的人,要和别人结婚了。

秋蓝妈妈:没关系的,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托付。

秋蓝(摇摇头):妈妈,不是男人,我喜欢的是女生,是冯因。

(秋蓝妈妈只是皱了一秒钟的眉头,然后摸了摸秋蓝的头发。)

秋蓝妈妈:我们秋蓝辛苦了。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秋蓝:妈妈,你不觉得我奇怪吗?

秋蓝妈妈:只要你开心,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33. 日 外 飞机场

(秋蓝提着行李箱,大大的机场播报的是关于飞机起飞的时间表,秋蓝看着天空,云被飞机划过,如同摩西劈开红海。)

秋蓝妈妈:在那边要注意安全。

秋蓝(抱了妈妈一下):谢谢妈妈,你也照顾好自己。

秋蓝妈妈(递给秋蓝一张纸,外面是请帖的样式):这个是冯因让我给你的。

(秋蓝一时没有接过去,她像是在积攒着勇气,然后才鼓足了劲接过了那张请帖)

秋蓝妈妈:她让我祝你一路顺风。

秋蓝:好。

34. 日 内 飞机机舱内

(秋蓝打开那张请帖,掉下来一株黄桷兰,那是家里门前那颗黄桷树的花。秋蓝看了一眼请帖,里面并没有写邀请的文书,而是一封信。:

秋蓝:

展信佳。

秋蓝,那天你不在家,我看见你家里门前的黄桷兰开得正盛,摘下来了一朵。我没有办法让你原谅我,但还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真心的道歉:对不起。

秋蓝,你有着我最羡慕的灵魂,那灵魂里有自由与无畏,它会伴随你一生让你坚定地选择你想要的生活,秋蓝,我的人生已经是泥泞里的沙,永远无法洗净,你知我并非为自己开脱,我也知道我是个懦弱的人,不配得到你炙热的喜爱。但是秋蓝,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是我最快乐的五年,我真真切切地爱过你,无论结局如何都无法抹去这个事实。你真真正正地照耀过我,给予我甘霖与暖阳。

所以秋蓝,你的人生不必再带上一个我了,放心大胆地去吧。

35. 日 外 墓园

(秋蓝牵着小女孩的手往墓园外走,秋蓝握着她小小的手,却想起来当年握着冯因的手,她觉得生命的神奇,这个女孩是冯因的女儿,她的手也带着冯因的手的形状。)

秋蓝:小朋友,还是让爸爸来接你好不好?

小女孩(摇头):爸爸很早就走了,我没见过爸爸。

秋蓝(愣了愣):那以后你跟谁生活呢?

小女孩:我和姨姨还有外婆一起生活,(小女孩抬起头看着秋蓝),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呀。

秋蓝:我叫陈秋蓝,秋天的秋,蓝色的蓝。

(小女孩从胸口掏出一枚玉佩,泛着黄,秋蓝认出来了那枚玉,那是冯因的那枚玉,她十六岁时第一眼就看见了那枚玉,挂在冯因的脖子上,低低得躺在锁骨上。)

小女孩:妈妈说,这枚玉本来是要送给一个叫秋蓝的阿姨的,她说这是平安玉,如果有一天见到她,要把平安玉还给她。

(小女孩把那枚玉挂在秋蓝的手腕上)

小女孩:阿姨,玉还给你了,妈妈应该会很开心。

36. 日 内 飞机场

(秋蓝要回去了,她摸着口袋里的玉佩,抬头看着天上的飞机一架架飞走,五年前她也是这样飞走的,像一只不愿归乡的鸟,离登机还要很久,她坐了下来,写了一封信:

冯因:

你好。

上次我在皮拉图斯山上,那日阳光烈得像陈了十年的酒,不知道为何我想起了你,我记得大二的时候,你对我说如果可以,我们要去北极,要在阳光下与冰天雪地接吻野合,我笑你一肚子坏水,然后说好。那时的你问了我一个问题:爱是什么?

我想了很久,我在想个词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意义,你所追寻的爱,是宽容是体谅,是忠贞是专一,还是慈悲与圣洁。冯因,我想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但是我想,爱是奋不顾身的勇敢,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你知道我期望的爱,无论世界如何变化,无论时空如何扭转,相爱的人穿梭千年也要圆前世的一个遗憾。我的答案就是这样,我想我也许会让我的爱人很有负担,但是我想要这样的爱,无所畏惧的爱,被爱的人往悬崖走,爱人在身后死死追求,不惧粉身碎骨。

冯因,那时的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吗?

你愿意成为这样的爱人、不惧一切地爱我吗?

你没有给予我回答,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清楚过为什么,也许你也和我一样困惑着。我那时十八岁,我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一份年轻的年纪、敢从头开始的勇气,那时的我妄为、任性,你也许也羡慕过这样的我。

这些年岁里我还是会偶尔想起你,我恨过你,但是我现在谅解你,因为人没有办法同时跨入一条河流,河流与日夜在不停地向前奔流,人也是一样。我还是一如既往地长大了,我曾经以为我会死,但是我仍然活着。冯因,也许你也和我一样痛苦过,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明明如此痛苦却还要做这样的选择,冯因,也许人有时候没有选择,她的人生就是如此。

冯因,如果你能听到,我会告诉你,我已经放下了。放下了执念,也放下了你。

那五年我很快乐,谢谢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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