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黄相间的地毯,金龙咬着莲花,交交缠缠地铺陈开。头上是黄色白色的灯,嵌在水纹样式的壁板里,衬得整个大厅杀气腾腾地亮。
两边有筹码碰撞的响声,哗啦哗啦像汹涌的海浪。可是这里不是海,没有白沙和海鸥,只有流光溢彩的灯,层层叠叠地流泻下光影。千年万年,在她清澈的眼眸里返照。
她突然想,这要是放几面镜子,那就像奇幻仙境了。
“这里为什么没有镜子。”她摇摇他胳膊。
“怕出千,也怕大家看见自己真实的样子——很憔悴的。看见了就没兴致,赌场怎么挣钱?”
她被裹在一件水貂绒的大衣里,怯怯地像一只兔子,胆战心惊地靠在他怀里慢慢走。
“去买筹码。”她手里忽然被塞了一张卡,“来金沙不赌一次怎么行?”
她回过神来,连忙把卡往他怀里放:“我不赌。——不会的,怕输。”
他笑着揽住她,还是把卡推到她兜里:“试试看,小孩子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都想当发哥。”
“我又不喜欢港片……”她小声嘟囔。身边是紫色绿色的赌桌,绸缎闪闪发亮,荷官坐着发牌,旁边戴帽子的、秃顶的、抽烟的、端着酒杯的,他们有些出汗的样子。
“电影都是假的,这里哪有邱淑贞?”她抬头看他。
他笑笑,故作神秘地低头:“有的。我见过的。比邱淑贞还漂亮。”
真是个无聊的问题。她失了兴趣,再不想问。
她看见waiter端着盘子走过来,想问他那里面是酒还是茶,看见他手机亮了。
他皱着眉头低声说了句麻烦,还是松开她,转身接起来。
屋子里不冷,她还是缩在大衣里。她知道那是谁。
那是他的麻烦——他太太。
挂了电话,他抱歉地说:“你玩着,我去二楼餐厅等你。——小心点叠码仔,看着拿黑卡的人。”
他在她额头吻了一下,缓步离开了。
她茫然地在赌桌间走,格格不入的样子。Waiter又走过来,她端一杯抿一口,原来是酒。没敢再喝,于是掐着那细高的杯颈,驻足在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牌桌前面。
这桌人不多。看了一会儿,桌上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连赢了四把。她也跟着雀跃起来。那男人掏出手帕不住地擦汗,好像在喝一碗很烫很烫的粥。
怎么这么紧张呢?都赢了四次了。她想。
也确实该紧张。没有定数的事情,输赢谁知道呢。
跟感情一样。会一直赢下去吗?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又赢了一次。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淌。他也不用手帕了,换成纸巾一张一张地擦。
果然,下一次他就输了。
她突然想劝那个人不要再赌了,赢了就走吧。可她也明白,劝不动的。
即便有通灵一般的预感,谁都不能一眼就看见命运的苗头。就算对结局心知肚明,还是不肯起身就走。
那人在“嘚嘚嘚”的声音里越输越多,汗流浃背,手足无措地颤抖。她看见这个文质彬彬的人开始乱丢垃圾。纸巾揉成一团丢在棕绿色的地毯上,像她学校里被人踩烂的荷花玉兰。
别赌了,快走吧。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手指发凉,心怦怦跳。这结局一眼就能看穿,为什么还是有人傻子一样执迷地希望能翻盘呢?
看见荷官冰冷的目光,若无其事的样子。果然置身事外的人最清醒。她逃离了那个地方。可每个牌桌都上演同样的故事,躲也躲不掉。
手碰到他给的卡,心神才定了定。
还没下过注,就已经是上好的玩家了。她自嘲地笑笑。
她也是赌徒了。拿着青春的资本孤注一掷,听着筹码碰撞的声音。结局是那么清晰,近在眼前,又好像遥遥无期。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像是经历一种私刑,通过欲望上的无休止满足来无限剥夺道德上的羞耻感,等陷入泥潭抽身不得,就让人对美好光明的未来彻底死心。
她反省着自己的贪婪,努力想把自己从混乱的情事里摘除。真的应该离开了,她想。但是又不甘心,太贪心。
她想起那遥远又熟悉的学生时代。在摇摇晃晃的灯光里,长久以来的麻木、聋哑与顺从好像尽数消失了。是不是赢了就可以回到过去?是不是?
荷花玉兰掉到树下,被人踩在泥里。香气还缠着人的脚踝,希望回到原来的高处。
“我教你一个稳赢不输的方法。那就是——干脆不要赌,直接离这里远远地,看都不要看!”
旁边一对年轻人谈笑着走过,手里一把花花绿绿的筹码。
她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