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了，我的手指熟练地伸向手机，关掉铃声，酝酿了几分钟，才掀开被子、穿好衣服，从22层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今天是阴天。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之后，一边吃早饭，一边和刚起床的儿子玩了一会儿，就出发去上班了。
一切如故，每日例行，稀松平常。平常得忘记了这是平凡人生中不可思议的一天。平凡是因为每天都在发生，不可思议是因为尽管死亡在终点等着我们，而我们却依旧能在它面前狂舞。
我们每天都在探讨着如何保养皮肤、锻炼身体，试图去延缓衰老，我们知道我们一定会老，但可能很少有人认真去了解人是如何衰老的，接受衰老，是接受死亡的第一步。
2020年，有点特殊，有点艰难，生命中很重要的3个人都在这一年相继离世。在很痛苦的时候，看了朋友推荐的这本《最好的告别》。
作者阿图医生以一个医生的视角，记述了人们如何一步步衰老。这是一个漫长而普适的过程：从三十岁开始，心脏的泵血峰值逐年下降，人们跑步的长度和速度都赶不上过去；四十岁左右，肌肉的质量和力量开始走下坡路；五十岁开始，骨头以每年1%的速度丢失骨密度；七十岁的时候，大脑灰质丢失使头颅空出差不多2.5厘米空间，所以老年人在头部受到撞击之后，会很容易发生颅内出血；八十岁时，我们会丢失25%-50%的肌肉；大脑的处理速度在四十岁之前就开始降低，到八十五岁，40%的人都患有教科书所定义的老年痴呆。皮肤细胞内部清洁废物的机制会随着年纪增长而慢慢失效，残渣聚集，成为黄棕色的老年斑，眼睛的晶状体随着时间的推移弹性会逐渐降低。一个六十岁的健康人视网膜接收到的光线仅为一个二十岁年轻人的三分之一。人之衰老如同入冬，漫长持久，徐缓渐近，每日变化细微，疏难觉察，日日累叠，终成严冬。
原来人类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衰老的，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外表的衰老只是同身体内部机能衰老同步进行着，我们通常所担忧的外表的衰老，比起内脏、骨头的衰老，真的不值一提。想象一下，有一天你的肺不能正常工作了，你就不能正常呼吸了，相比之下，多长了一块斑算得了什么呢！然而我们无论如何锻炼身体、健康饮食、规律作息，衰老和死亡也会到来，这真的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衰老，就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丧失。这比死亡本身更恐怖。
在有了孩子之后，更加深刻体会到“上有老、下有小”的压力。养老问题，也是如今全社会的大问题。我的奶奶在她的三个孩子家里被轮流看护几年之后，最终还是被送到了养老院，也是在住进养老院一年多之后就病逝了。一度我不能接受将老人送到养老院这件事，正如很多传统中国人的看法一样，养老院就是地狱，每天和许多老人待在一起，时不时面对“又有人去世”的消息，明明自己有子女，却好像被遗弃在这里，对老人的精神的确是一种折磨。奶奶刚住进养老院的时候，她拒绝进食，拒绝和来看望她的子女说话，这是她在对住进养老院这件事情进行抗议。“我们似乎屈从于这样一个信念：一旦失去身体的独立性，有价值的生活和自由就根本不可能了。”“遗憾的是，养老院永远将健康与安全放置在首位，而无法满足并尊重个体生命最重要的需求（情感、自由）。这些老人无法根据自己的选择布置房间，无法与熟悉的老友交往，甚至不能享受自己喜欢的食物。家的感觉是不会有了，部分老人甚至与工作人员发生冲突。”
在我的亲人临终的一段日子里，我发觉我们总强调生的希望，一副与疾病“死磕到底”的架势，没有人愿意接受死亡；我们只追求更深入了解疾病的机理，寻求逆转或治愈的方法，却不理会人终有一死的宿命，更对那些生命临终病人的苦痛乃至精神折磨熟视无睹。“医疗有其局限性，如果一味争取，医生在大多数时候总有各种手段可以加诸病人之身。但医疗救助的目的应该是让人回归有意义和有质量的生活。如果这些都无法做到，那么适时的放弃可以回归最终的宁静。”阿图罗列了他的行医经历中的各种故事和一串串的数据，希望我们了解“要使老年人的生活变得更好，需要抵制干预，修复和控制的冲动”。无论社会如何进化，厌生恶死均为人之常情。但另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人对于有准备的，理解了的困境承受力最强，反之受伤害最重。充分的了解预先设定好的自然规律会打消人们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在最高力量面前，平静的安详的放弃。这大概需要我们谦卑的放下身段，意识到自己仅仅为自然的一部分，这暂时属于我们的身体发肤，如同万物一样从尘埃中长出，飘零于凡世，然后终将寂灭，无声的散布在浓密的森林，肥沃的河床。
“那最后的一个月，家人只是一心一意地待在一起，结果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最有意义的时光。”
“其他人离开房间后，里奇跪在萨拉旁边，哭着对她耳语道，你可以放手的，你不用再战斗了，我很快就会同你再见的。那天上午晚些时候，她的呼吸变慢了。里奇说，萨拉好像只是吓了一跳。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就悄无声息了。”
而秉持这种态度并不意味着尘世的无为与庸碌。马可·奥勒留在《沉思录》中说“要始终注意属人的事物是多么地短暂易逝和没有价值。那么请自然的通过这一小段时间，满意地结束你的旅行，就像一颗橄榄成熟时掉落一样，感激产生他的自然，谢谢它生于其上的树木”。
与其对“死亡”讳莫如深，不如好好了解一下衰老与死亡的规律，思考一下，在终点之前，我们还可以做些什么，还能够去到什么地方，还可以成为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