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三十岁还有一段时日,甚至到二十八岁生日,也还有二十来天。但是,最近这半年里,我一直在思考“三十而立”的问题,随之涌来一阵急迫和恐慌。思来想去,这种急迫和恐慌大概是来源于过去五年的经历。五年里,与很多事物、心境、梦想告别,一种此生不会“再见”式的告别。这是此前的二十多年里不曾经历的,也是没有料想到的。
于是,心里慢慢列出一份“三十岁的心愿清单”。
翻译一本小说。
起初,这个想法非常模糊,我甚至不清楚要翻译一本怎样的小说。只是因为在学术里浸润太久,忘记了如何自然而然地“讲故事”、“写故事”,逐渐丧失品味“美”的味蕾。像一个久未归乡的游子,我迫不及待地想在完成博士毕业论文之后,一头扎到诗歌和小说的“美”的语言中尝个够。直到一个多月前,我邂逅一本很棒的英文小说,这个心愿才清晰、强大起来,一跃进入到整个清单的首位。这本小说讲述的故事,恐怕我们每一个人在三十岁后都将面对:父母生病,一点一点地老去,死亡。不像影视作品,生老病死的过程可以浓缩成短短的几十分钟,甚至是屏幕上简单的“三年后”。它很可能是十年或二十年,从最初的震动、慢慢适应,到厌烦、绝望,人性的自私和无私交织其中。我一直相信人与书之间的缘分,就像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那样。每一次的邂逅,冥冥中为你解决了人生某个时段的一个困惑。在这样一个年纪,遇见这本小说,并且有强烈冲动想把它翻译成中文,分享给有类似困惑的人,恐怕是人生错过之后就再也不会重来的缘分。
第二个心愿与第一个心愿多少有些关系——和父母做一次或长或短的旅行。
与同龄的独生子女不同,我有一个大家庭,兄弟姊妹中的老大。“老大”意味着很多东西:中规中矩,做个好榜样,甜蜜要先让给弟妹、苦难要最先承担。尽管我的父母在对待子女上已经做到了平等和公允;但是,文化和家庭对一个“长子”或“长女”典型的期待无形中影响(说塑造也不为过)了我的性格。我从不敢冒险,甚至连青春叛逆期都不曾有过。“老大”的身份也决定了我与父母的关系,这种关系很难用亲近或疏远来衡量。家庭每一个决定都会征求我的意见,但父母很少跟我开玩笑,尤其是我的父亲。每次看到妹妹与父亲开玩笑、玩手机游戏,我有说不出来的羡慕。但同样的玩笑话从“老大”口中说出来,就显得僵硬、尴尬。甚至,他们认为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书本”,没有“游戏”。旅行,意味着熟悉的关系搬到陌生的环境里,关系的空间比熟悉的家庭环境还要逼仄,“亲密”成为唯一的选择。与父母旅行,不知道会偶遇多少尴尬,但我愿意去尝试、感受。
第三个心愿是,写写家里“女人们”的故事。人总是在绕一圈之后,才发现身边的美好事物。我也一样。在离开家乡十年,又辗转跑到另一个国家之后,才觉出家乡的方言最好听。在看过高深的理论、数不尽的英文论文之后,我最想写的还是家里的那些平淡事。我的外婆、奶奶、母亲,她们作为女人所走过的人生路,我在接下来也将一步一步地走。三十岁时,母亲已经有三个小孩,我也有八岁了。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很瘦,有一条到脚踝的米色格子长裙。因为太修身,她不好意思穿出门,总是在夏天傍晚洗完澡后换上,吃个晚饭又换下来。直到我上初三,她才胖到“匀称”的状态,同学会说“你妈妈美”。待我上大学时,母亲孕育过三个小孩的腹部已经开始积累厚厚的脂肪。束身衣、跳绳、呼啦圈,只要能把鼓起的腹部“绑”回去,她都尝试了。无奈,那圈脂肪越来越厚,也从腹部上移到胃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放弃与这团脂肪抗争,该吃吃该喝喝。现在,她的牙齿开始松动,拔掉一颗蛀牙再植上一颗。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四十岁、五十岁,不可避免、无路可逃。但其中的心酸和甜蜜,又必须是一步一步走下去才能体会到的。
当然,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