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日头让窗外的羽毛槭从舒展飘逸的红紫,变成了焦缩干瘪的青黄。它的另一个名字鸡爪槭,倒是准确地形容出了现在叶端卷曲着缩在一起的模样。不过眼下这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可让它畅快地放浪形骸了一把。
而此时屋内悲喜兼加的春天依在大门上拿着刚刚接通的电机,终于听到了马可对她殷切地招呼声。
还来不及回答,只觉房间剧烈的摇晃起来。屋顶的挂灯打着秋千似的左右乱摆。感到事态严重的春天刚想对马可呼救,突然觉得背后的铁门猛地向内凸出着仿佛被吹起之气球似的膨胀了起来。
顷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将春天的惨叫声淹没在瞬间化作废墟的整个房屋之下,这堆瓦砾在地面上停顿了片刻紧接着“扑通”!“哗啦”!几声,又坠入了下陷地表的深坑中……
那边摔倒后的马可并没有晕迷,因为刚才他已经看不到自己家的房顶。再有附近倒塌的房屋做对照,心下已处悬崖之边顿觉不寒而栗,对春天安危地惊恐让他始终保持着亢奋的状态。
如今的马可暗自宣誓就是爬也要爬回家,去救他的春天,而你已经不能再顾及马可的伤势了,你现在只想飞奔回家,即使当下你已没了救人的法力,但你已下了就算是死也要跟春天死在一起的决心。
弹指间你就来到了这如同洪水冲破了堤坝刚刚奔涌而出却又被施了瞬间静止魔法一样的残砖碎瓦化作的波涛之前。那些满目疮痍的砖头石块、钢筋水泥,残忍地将你心爱的春天囚困在这永不见天日的监牢里。
不顾一切的你开始疯了似的挖着砂石瓦砾,而此时的马可正爬过碎了一地的玻璃和如刀锋般的铁皮,在被暴风吹的瑟瑟发抖的黄绿色草地上留下了一条用身体中的血液描绘出的曲折河流……
这边的你终于挖出个能钻进去的孔洞,你想也不想就一头钻了进去。虽然里边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随时有塌方的可能。但凭借你现在的猫眼却看得一清二楚。还有你之所以选择这个位置挖下来,就是因为你敏锐地听到了春天细若游丝地喘息。真是黄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你连刨带挖加上那可以在缝隙中挤过的小巧身躯帮助下总算来到了春天面前。
但见春天已然成了一尊兵马俑似的土人。她被挤压在弯曲的铁门和钢梁中间动弹不得。嘴角还在不时地吐着鲜血。最致命的是有两根手指粗的钢筋穿胸而过将其牢牢钉在这死亡陷阱之内动弹不得。
你看到这般惨状,更是痛哭流涕。想喊声春天发出的却只有“喵~喵~”地猫叫声。
不知所措的你开始舔舐掉落在春天脸上的土灰。此时的春天感到了一丝久违了的温暖,努力睁开了睫毛上都是尘埃的眼睛。
看到小俄蓝的春天忍着剧痛,断断续续还不时地咳着血说:“丸子……我……的好……丸子。我……对不……起你……和……马可……如……如果有……有来生,我……我一定会……珍惜你们。再不……不做……刁蛮任性……的事了……”
缓了一口气的春天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我恐怕是……出不去了……丸……丸子……你能……不能……带我……捎句话给……马可……告诉他……我……我永远……爱他……”讲完就缓缓垂下了能遮盖那些懊悔悲哀的眼帘,但你在春天最后黯然的眼中却睹到了为珍惜的永爱而发出的微光。
你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喵~喵~”地胡乱嘶叫着随即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你被马可悲惨地哭号声惊醒了。你睁开眼,看到了春天留下的两行冲洗开污秽尘土地泪痕,本来你已没了活下去的念头,要与春天一起长眠于此。可听到马可痛苦的呼叫,仿佛呼吸着他悲伤后的悲伤。你想到还要出去告诉马可春天托你带给他的信息,就恋恋不舍地匍匐过去深深地吻了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的春天。流着泪扭头顺着来时的路失魂落魄地爬了出去。
风扼住了树的喉咙还狂乱地摇曳着它的枝桠……魔鬼看了一眼遍体鳞伤的马可冷笑着嘟囔道:“跟我斗,哼哼!不自量力。我再多玩你一会儿。”
从废墟缝隙中钻出的你,看到浑身是血泪流满面的马可嚎啕着,跪在残骸堆上用双手在瓦砾中拼命地刨着,他的指甲很快就全都劈离了手指,有两三个指甲还藕断丝地被筋膜吊着当啷在一边,而泥土砂石又将扯出的肉混着血搅拌成一团浆糊黏连在了一起,接着又被马可疯了似的抓刨将这新结的疮痂掀了个稀碎,鲜血再混着旧痂周而复始的让马可痛不欲生……
但马可在憎恨自己空呼奈何无能为力地驱使下,继续着徒劳无功的坚持……那是心底里为爱永不放弃的坚持。
本就是靠意志力才支撑到如今的马可,看见从废墟下钻出的丸子涕泗横流的哀伤模样,突然间仿佛印证了拼命压在心底不愿面对的残酷现实。一声撕心裂肺且苍凉绝望地呐喊之后,崩溃地精神让马可如同“顶上战争失去艾斯的草帽”一般直接面无血色僵硬的凝滞在了原地。
你看着马可由于极度悲伤从身体中解离出的意识,本能地跃起将最集中的一颗意识球吞入了口中。但那些如同小气泡散乱的意识和记忆碎片却与火山灰,浪花,落叶,一同被凄风血雨卷了去不见了踪影……真真是——啼血哀鸣千里外,不负佳人万古情。秋风落日孤胆泪,化作丹心照月明。
你扬天长啸,听到的却只是一声瘖哑地猫叫……
焦土之上……消防、救护、警车的鸣叫与闪烁将诡异的街道里发出的惨叫声淹没了去,哥特复兴式木建筑教堂屋顶上的风信鸡,如同这时盘踞在高空中实施救援的几台四桨叶旋翼直升机一般地旋转着。
其中一台载有新闻记者的直升机轰鸣着由摄影师航拍下那些滑坡的山体,一堆堆粉碎性坍塌的建筑……之后转成信号,让万里之外的人们可以通过电视机或显示器,将那些发生折射的光投入眼帘,成像于自己的视网膜之上。
但俯瞰的远景让飘在水上的汽车与尸体和木板碎屑融成一片片难以辨别的海上垃圾,那个若大的城市在一个个几十寸的电视屏幕中显得微不足道。高楼大厦看上去就好似拿纸牌搭造的玩具一般可笑……这就是上帝视角下的地球,一颗渺小到如同他花园里尘埃般的存在。
电视里不多的灾区特写镜头一晃而过,有人边吃着午饭边看着报导……有人驻足在商场里的电视墙前对这新闻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更多的人却是漠不关心地嗑着他们手中的瓜子,依旧欣赏着那些能带给他们短暂欢喜的娱乐节目。
不久这场地震中的一个加油站储油罐被炸到1公里外,镶嵌在倾斜大厦玻璃幕墙上的镜头,在网上被当成猎奇的笑料疯传开来……
人类到底是魔鬼教唆下的共犯?还是习惯驱使下的奴隶,不得而知。但他们在从不珍惜终将失去的一切这点上,倒是和历史这座无情地吞噬记忆的沙漠有着惊人得相似之处。所以如果告诫那些没失去过的人们珍惜眼前的拥有,就好像男人不懂分娩的痛一样再怎么形容也无法让他们感同身受。
马可的父亲是在一位看了地震报导后的朋友那里,听到了这个噩耗。在他持重的脸上眼角鱼尾纹痉挛似地抽搐了两下之后,急忙又找人确认了震中是不是儿子所在的城市,得到答复后便颓唐地瘫坐在沙发中无言地沉默了良久,良久……
终于在缓和了一些委靡的情绪后,拨打电话通知了他的妻子,并安慰她说马可不一定会出事,当丈夫的声音从话筒传入耳中,又在脑内化作一枚炸弹爆裂开来……晕倒之后的母亲被同事送进了医院。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催促丈夫赶快订机票,同样心急如焚地爸爸已经订好了最早一班去往那个国家的飞机……
而他们想去的那座城市已从地球上失去了联系。因为那里的基础设施已经遭到了严重地破坏,别说通信网络,就连水电,煤气管道,也全部瘫痪。最快也要三个月后才能恢复一小部分的运营……
些时在充斥着媒体立面繁华的东京涩谷四面停车的十字路口街头之上,多数人行色匆匆无暇顾及超大屏幕里的新闻报导,有些无所事事的人伫立在“SONY”橱窗前观看着电视墙里,与广告和股市以及MTV音乐一起播放的灾区滚动报道,有人唏嘘,有人扼腕,有人祈祷,有人木然,有人嘲笑,有人震惊、有人告慰……但都只是些内心地起伏罢了,20天后一场史称3.11的里氏9.0级超级强烈地震袭击了日本……这一次又一次的灾难,反倒显出了渺小人类艰难存活的悲壮。
在黎明即将到来的山谷里,马可仿佛看到了能抚慰他心灵的鲁宾花在随风飘荡,那里有一个春天在召唤着他……你留在这个躯壳里对春天执念的一丝意识此刻散了,医院的急救室里605A的监控灯又开始了报警……
窗外两朵等待落雨的云不期而遇了。病床上的马可和手术室外的刘嘉还有被张妈关在笼中的丸子不约而同落下了一滴眼泪。这泪都来自于心中对所爱的无限珍惜。
被护士告知抢救失败的刘嘉没有进入病房再去看上马可最后一眼,只是隔着手术室的大门含泪微笑着说了一句:“马可……我爱你。”就转身带着对马可亡灵的祈福走向了电梯。她现在要赶去喜马拉雅山寻找上师的踪迹……而马可的音容笑貌于刘嘉心中已定格在了那天午后满溢温暖的茶室……
翌日红曈曈的曙光中你在丸子的头脑中醒来……
不管黑夜再怎样漫长,总有天亮的时候……你告诫自己永远不做遗忘的同谋。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