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镇酒店的格局，和一百几年前年就大不一样了。原来当街一个曲折形的大柜子，现已全改成一个，厢式的半月形包厢了。里面坐着喝茶吃点心，就好不惬意了。不过，那多半都是上了点年纪的老年人。他们攥着袋子里，那些退休工资。和能养活他们自己，或再还兼养着他老伴的生活，那就绰绰有余了。所以挥霍起来，就全不在乎花那几个茶钱了。

      “莲子羹两碗，茴香豆二两，要酥的。”他们呼叫起来，鼓起一张神情得意的面孔来。要吃要喝，随便的点着。这在有钱的，每天能看到他们那最精彩的一面了。

    “外加两个荷包蛋，桂圆茶来两碗，要热的。”

    又调高声调叫起来。

    我每天负责给他们那些大爷们，专做我煮米酒冲蛋的事。为了生计，迫于情面，我于正月就荐到，这咸亨酒店来当伙计了。我年纪不大，十来岁，还属于童工。但由于荐头情面大，老板依允就把我留下，辞退不得了。不过，我也尽职，每每做好我自己的米酒冲蛋。别的我也就没有什么疏忽和失职了。

      “大爷您再冲一杯。”走过去也想去讨点赏了。

    “嗯？这孩子勤快。”老爷打赏了，尽管只是几句闲言碎语，听着我也满足了。

    然而，在这样的时候，我往往在乎的，是坐在当头一个包厢里，在阔吃起来的那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主顾了。他四十有余，穿一身毕挺豪华的西装。脖子上还挂一条，有隐形案纹的领带。看上去十分的优雅，或者说，在我们这样只做小桩买卖的酒店，看去就有些与众不同了。不过，不要太去在乎，他那一身西装革履的行头。仔细看去，他那身衣服已经很脏了，至少有半年之久，或者说又有半年以上的时间没有洗了。故此，看去他外表那身华丽的样子，就让人大打折扣了。

    “这人是没钱，还是…”看他阔吃的样子，我又不自信样的自问。但他的事，终究没有人能回答出来出来。从后，我就再也不去关注他的事情了。

    在我们鲁镇，我们每年都要隆重纪念鲁迅，和鲁迅先生他笔下的孔乙己们了。但每每到那样的节日，那就是我们鲁镇的盛事了。尤其是我们咸亨酒店这条街，人山人海，要吃要喝的，都狠命拥来。但多半都是来凑热闹，图个快乐。在这样的时候，我们所有的酒店的生意就特别的好。每天都除了那些老主顾，再就是那些从外地，慕名而来的临时过客了。他们多半都会，在我们酒店驻足。一停下来，就向我们探问一些有关孔乙己，他究竟是不是，像鲁迅先生他书上写的，他真的就落到他那样惨的下场。问到我的时候，我就只有笑一笑，摇摇头。孔乙己他究竟真是怎样死了，我们也无从考证。

    “不知道，那应该是饿死的吧！”我们那样回答，那样的问话，那也就等于是，我们自己在反问我们自己了。

    其实说来，我对那个穿着优雅，行为得体，而一直在阔吃的那个模样魁梧，或者说是高大样的中年人。我还是比较关注，并又对他产生的好感和关心起他来了。因为他总是一个人，一进店，他就默默地还是坐到前面，那个靠边一点的包厢里。他不声不响，什么人他都不看。他就把我们端到他面前的莲子羹，和桂圆汤。拿起他手里的瓢，他就一瓢瓢地送到他的嘴里去。有时，他会突然对着我们喊叫起来。

    “给我来二两茴香豆，一碗米酒冲蛋。米酒冲蛋要热的。”他又吩咐着。

    “好嘞！来了。”我们即刻应承着，知道像他那样的主顾怠慢不得。

    在我的影响中，我觉得他是我们店里的顾客中，他的影响是最好的。尽管他不会来与我们找茬说什么，只顾着他自己一个人，在那慢慢地享用。但他的品行，或者说他的人品都不错。他一米八几，高大的块头。两眼泛着黄光，这恐怕就是他人生不得意的地方。两嘴角边两撮也是泛着黄色的胡髭，像是秋天田边，那打了风霜开始枯萎了的草样，看去就没有什么精彩了。但那倒不是人们，对他有什么样的偏颇的看法。而恐怕只是他那样一身，没从不更换而越来越邋遢的行头，却让人对他不理解。

    “那人他…他怎么还是他那一身，我几乎从没看过他换洗过的衣服？他没有家吗？他哪里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呀？”等等，就是那一糸列是人们要问的话，全都装在他们的头脑里，要问的那些话了。

    据说他原是哪个大学的高材生，学识很渊博，张口闭口都是唐诗宋词，文理滔滔，谈吐很好。不过，他见我们几乎他就不会与人说话。缄默不言，至于他为什么又丢了工作，过着他这聊倒样的生活，那就没人知道了。但一到我们酒店，他就坐到他固定的位置上，他一人再慢慢地吃，慢慢把喝和享用着。这似乎就是他唯一一件要做，而又是他乐于去做的事情了。有一次，他喝酒了，而且他喝醉了。昏昏沉沉，而他又毫不掩讳地，神情悲伤地说了起来。

    “我孔乙己，到现在就从来没人喜欢过我。他们…他们都说我很穷。嗨！我是穷的，跟我的祖父一样，也是很穷的。我祖父，就是鲁迅说的那个，在咸亨酒店赊两碗酒喝的孔乙己。他是我的亲祖父，你们不要不信。总认为他是让人打折了腿，他就那样饿死了。其实我祖父他曾也风光过，写得一手好字。那时他竟与路边一个落寇的女子，也就是生我爸的奶奶，他们两个好上了。我奶奶不久，竟还怀上了他的孩子，就是我父亲。不过，我爷爷，就是那个在咸亨酒店常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的孔乙己。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奶奶给他怀了孩子了。想必如果他知道，我奶奶给他怀了孩子了。那么，也许他就不会落到，他后面的结局样。”

    他醉眼醺醺，那样一说，立刻就让大家一惊。“孔乙己有后人呀？你就是孔乙己的后”

    说后，大家又是哄堂大笑，并半信半疑的，却用那不安定样的眼神看他了。

    “你叫孔乙己？为什么你也叫孔乙己？为什么你也要取你爷爷一样的名字？想必你是想用孔乙己的名字，来诳人的吧？”

    有人又故意那样问，企图想要从他的话语中，找到他什么缺口，寻到他的一些什么破绽来。

    然而，这时孔乙己他非常懊恨，把他那两条粗浓的眉毛往上挑，不容置辩样的语气说：“我奶奶先前不知道，我爷爷是读书人。在我爷爷死后，她听人家说，孔乙己让人打折了腿，下面垫个蒲包。知道他是一个读书人之后。我奶奶她非常非常我那满口之乎者也的爷爷来了，当作是她的一种荣耀。生下我父亲之后，她就对我父亲说，我爷爷是个举人。姓孔名乙己，为了是好让我们都记得我们有那样一个爷爷，故此，我的父亲又给我取了我爷爷的那个名，所以我也就叫孔乙己了。”说着那样的话，他非常认真，也许他真的就是孔乙己的后人，他也叫孔乙己了。

      于是，后来我们叫他孔乙己，他非常高兴，并且他还和我们搭讪起来。

    “你们酒店的人这样叫叫，倒没关糸。但千万别在外面叫我，让更多的人知道我是我爷爷的后人。我这个人怕烦，这个年代的人，又特别的喜欢炒。尽管我爷爷他不是什么儒商政客。但他让人打折了腿，落到他那样的一个结局的举人，一个一文不名的臭文人，他竟然还会有后人。”

    他吩咐着我们，但他说的也是，从他那次之后，他就有好长时间没有来我们店里了。

    但一年一度，我们鲁镇纪念鲁迅的文化节又开始了。整个鲁镇人山人海，非常的热闹。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孔乙己有后人，而且还有人说，现在这个孔乙己，与他一百多年前，那个满口“之乎者也”的孔乙己像极了。就是那样的话，那天在我们咸亨酒店门口，就让人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不是说孔乙己有后人吗？说是他的嫡孙，而也叫孔乙己那他人呢？谁能把他联系到，我们这里有赏。”一个阔绰老板模样的人叫起来。“我想见见他。想聘请他做我们文化传媒的代言人。”

    他说过了之后，接着又是另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也在说要请他代言的那样的话。他们说过之后，人群中又一阵哗然。

      “嗬！这下孔乙己家族要发了。这孔家人终于要发了。”

    但半年过去，乃至又是一年时间过去。但我们却始终都联系不上他。而且打那之后，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大抵他是怕出名，不想那样富了。

              2019年6月29日于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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