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时光(全文)

(作家)江南诗/文

                        (一)

一到洪叔家,他家的羊就把我深深地吸引了。洪叔是父亲的同事,家住县城东郊的问政山。他属于“半边户”——他吃商品粮,和父亲同一间学校教书,他老婆在家务农。这年我小学毕业,暑假特长,洪叔盛情相邀,父母点头,我到洪叔家玩一周。

问政山盛产毛竹,景致优美,近看,一根根毛竹修长挺拔,亭亭玉立,登高远眺,绿浪翻滚,气象万千。后来读中学语文课本《井冈翠竹》,对作者的描写,我实在有点不屑,所写情景跟问政山一模一样啊。洪叔家在山三分之二高处,一栋二层楼的瓦房,背坡面谷,马头墙,灰瓦白粉,徽派典雅,门口是一个百余方的场子,村里人叫坦,坦的左边一条细细的路上到山顶,右边一条路弯弯曲曲下到山脚。他家有自己的竹园,竹园里间种旱粮,主要是小麦和黄豆,当然种蔬菜,坦下倚坡,是猪圈、鸡舍、羊圈,养了四头猪,一千多只鸡,五十多只羊。正是喜欢小动物的年龄,我一下深深地喜欢上了他家的羊。

白天,洪叔要帮他老婆一起去做事,我则喜欢跟他儿子一起去放羊。他儿子比我还小二岁。他说,我们家的羊不用放的,它们知道出来吃草,也知道回家(圈),我放它们,主要是跟它们玩,它们跟你熟,就听你话。他儿子好逗啊,教了我好多与羊玩的把戏。有只公羊,体大,他常把它引到平坦一点的竹林,然后叫它站好,那羊好听他的话,象一匹受过训的马一样站好,他手持竹枝作鞭,“吁——”一声,他就跨腿骑上了公羊,他用竹枝指挥着,公羊欢快地在竹园里转圈跑,他俨然是威风凛凛的骑士将军。我好羡慕啊。他知道我很想骑,几圈后,他骑到我身边,跳下羊,对我说:给你骑。接着又说:没有我,你骑不上。真的,我去骑它,它扬角刁,登腿掀,别说骑了,根本上不了它的背。我为难地望着峻(他叫峻),只见他将竹枝在公羊眼前一晃,朝着公羊大声说:听话,给你茅草吃。嫩茅草是羊最喜欢吃的。然后,他指着不远处一片绿油油的嫩茅草对我说:你去拔一把来给它吃。我扒来一大把,一点一点的喂公羊。见喂的差不多了,峻拿竹枝在公羊眼前空抽了一鞭,大声说:听话,他要骑你,你要给他骑。否则,没草吃,抽你。他对我说:你可以骑了,不要抓它的角,在它背上顺毛摸几下,跨上去要利索。我按他说的做,公羊不反抗了,但也没有对他那么配合。我终于骑上去了,但羊身一动,我屁股就坐不稳,还是下来了。峻告诉我:羊身体动,你屁股要随着它身体的节奏同向轻移,这样一左一右,就不会坐不稳了。我按他讲的要领去做,我终于骑上去了,坐稳了,羊开步,也能跑几圈了,我好开心啊!事后,峻告诉我,羊角是羊自卫的武器,你碰它,它肯定反抗。顺毛摸它,它很舒服的,就顺从你。我真佩服他,他懂的很多。

峻也做坏事。那只灰羊,生了只小灰羊,小灰羊爬在母羊两后腿间,正津津有味的吃奶,峻跑去,抓住小羊的后脚往边上一拉,他整个人趴到地上,凑着母羊的乳房,象小羊一样吃起奶来,母羊没有太大的反抗,小羊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抢了它的饭碗,可怜地“麦——麦——麦——”地叫着。我很同情小羊,一边把它抱在怀里,一边向峻提出抗议。峻说:你不懂。你看,它的奶袋那么大,它奶水太多,小羊吃不完,新奶又出来了,每天不吃空,兽医说,容易得乳腺炎的。他吸了一阵起来,我放下小羊,它欢快地跑回失而复得的领地。

山上的夜晚特别幽美,天空似乎近了很多,格外明朗,几点星星点缀。洪婶早已在坦上洒过凉水。一家人吃过晚饭拿着小竹椅来到坦上乘凉。凉风习习,竹林发出沙沙声,声音富有变化,似音乐。这时,洪叔就讲故事,讲问政山的来由,满腹学问的方隐士隐居山中,县令寻访山中问政,于是这座山就有了内涵丰富的名字——问政山。讲贡笋的故事。问政山产竹,当然有笋,沙土质,笋鲜美,异常嫩,掉地都碎。皇帝闻讯问政山笋美味,下令进贡,问政山笋便成为载入县志的贡品。许是那天在饭碗被抢的情况下,我抱过小羊,给了它同情与温暖,此后,这只象它妈妈一样灰色的小羊对我特别亲近,我们放羊时,它总时不时缠在我脚边,我也经常就势把它抱在怀里,这样,渐有感情,以至于晚上乘凉时,它都从羊圈跑到坦上来,缠在我脚边,我就一边抱着它,一边纳凉,一边听洪叔讲故事。

那样的时光是多么的快乐和幸福啊!

                        (二)

一周很快过去。离别总是情感依依,恋恋不舍。洪叔问:喜欢羊?我点头。他又说:最喜欢哪只?我送你。我低头不语。我知道我最喜欢小灰,可我不能说,因为峻也特别喜欢它。洪叔催我: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就随便抓一只给你了。这时,峻从边上跳出来对我说:你不许喜欢小灰。洪叔问我:你喜欢小灰?我点点头。洪叔对峻说:去,去把小灰抓来,上笼。峻听了,哇一下哭起来:爸爸,我也喜欢小灰啊!洪叔说:傻儿子,他是客人,也是你的好朋友。下半年,叫小灰妈妈给你再生一只。去拿笼头和绳。峻去拿笼头和绳,洪叔把小灰抓来。小灰一双眼睛滴溜地望着大家,有一些惊恐。洪叔对峻说:你给它笼起来。峻很不情愿,但父亲的话他又不敢违拗,他一边笼小灰,一边对我发牢骚:我若知道你要带走我家的羊,要带走小灰,我才不会带你去放羊去跟羊玩呢?我不吱声。只见他把小灰抱在怀里,把竹制的笼头轻轻地套在小灰的脖子上后,将笼头活动的一边插入锁孔,然后横插一根竹签,牢牢锁定。他把绳系上,绳是那种用麻搓成的纤索,牢固而轻巧。做完这些,峻知道大势已去,他把绳交给我。我牵着了小灰。洪叔又对峻说:你教教他怎么养?峻对我说:最要紧的是不能丢了。我们家羊成群的,只需管住那只头羊就行,而且它们环境熟,不笼也不会丢。小灰一个人去你家,所以要笼。笼了,你早晨牵它出去吃草,晚上牵它回来。对了,我还要给你系个木桩。说着,他到农具房拿来一根长约七、八寸、 粗约一寸多、一头削尖的木桩,在牵绳的另一头系牢。他说:你带它到长青山(峻来过我家多次,很熟悉我家。我家对面就是长青山),选好吃草的地方,然后把木桩打在地上,它就走不丢了。洪叔对他说:你要跟他说仔细些。他继续对我说:你要在你家院子给它做个圈,让它好睡觉。晴天牵出去放,下雨天就不出去放,你要割草回来给它吃,淋久雨要生病的......,他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仿佛在把一个亲人托付给别人。他给我很认真的上了一课,让我知道了如何养羊。

洪叔让峻陪我回家,峻还有另外一个使命,就是帮忙我搭羊圈。当我牵着小灰准备走时,小灰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大门口,我脚还没有跨出门,小灰妈妈猛然“麦——”地一声叫起。其实,洪叔把小灰抱来时,我就听到小灰妈妈的叫声了,此后,断断续续有它声音传来。现在,它居然寻来了。小灰听见妈妈叫声,也细细地一声“麦——”回应,见到妈妈,它撒欢儿跑到妈妈跟前,妈妈用嘴不停的舔它,发现它脖子上有笼头,又用嘴不停地舔那根系着笼头的绳。舐犊情深啊!小灰转到妈妈身后,对着妈妈的乳房,用嘴熟练的找到乳头,急切的吮吸起来。也许知道,这是小灰最后一次吃奶了,小灰妈妈特别安静,还迈了迈腿配合,让小灰吃的更舒服。大家都没有打搅小灰,直到小灰松开奶头,抬起来摇摇头,舒服的叫出一声“麦——”,洪叔才对洪婶说:你把它赶走。洪婶赶走了小灰妈妈。小灰妈妈“麦——麦——麦——”,痛失女儿叫的凄惨,小灰“麦——麦——麦——”,离别亲人唤的可怜。

生离死别,物通人性。

                        (三)

尽管我心中有些不忍,但孩童喜欢动物的天性、特别是对小灰的特别喜爱,促使我还是牵着小灰走出了它原来熟悉的洪叔家。在最初的几百米,小灰“麦——麦——麦——”地叫着,有一丝反抗不肯走,随着渐行渐远,小灰的这种反抗慢慢放弃了,虽然它不知道去向何方,不知道未来的命运,更不知道从此与妈妈永远别离,见原主人峻还在,它有一些踏实,特别是渐渐下山,新的环境给它带来许多新奇,它应接不暇,眼里充满好奇、惊恐、兴奋。

下山后,进入县城,大街上,车水马龙,店家招徕生意音量特大的喇叭音乐,汽车摩托车,小灰生平第一次来到县城,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它根本无法去想妈妈和原来的家了,新奇、兴奋,还有新环境莫名的惧怕,它脚步紧紧的跟着我和峻,一颠一颠小欢跑,怕落下半步。许多小朋友见了,“羊、羊”地叫着围了上来,我和峻拨开人群走,小灰抬头好奇地看着那么多陌生的面孔,眼睛滴溜溜的,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嘛,小灰就是母的,像小女孩一样有点害羞,很正常)。

穿过大街,进入南街,就到我家了。奶奶就站在门口,第一个见着小灰,奶奶笑着问我说:带了“小客人”回来?我说:洪叔给我的。奶奶说:好啊,省得你两个哥哥平日里跟你父母读书去了(那时父母在乡下教书,周六才回来),你一个人孤单,你往后有个伴了。奶奶招呼峻:你又长高了。奶奶又说:怎么安顿“小客人”呢?峻说:奶奶,你不用担心,我帮小余哥在你家院里给小灰搭个圈。嗯,有峻帮忙,我放心。奶奶说。

小灰随着我们进了家,它好奇地打探着这个它未来生活的新家。小灰和我们穿过厨房,来到院子。我们把小灰系在院子的一角,然后仔细打量院子,商量如何来盖圈。我和峻都看到了,在院子的西南角,有一个一米多高的杂物棚,三四平方大小,把它改成羊圈,那是很轻松的事情。意见一致,我们就动手。首先清理杂物,该丢的,丢去垃圾桶,该放其他地方的,放其他地方。一会儿杂物就清理干净了。

杂物棚两面靠墙,顶上盖瓦,唯一不足,另两边无遮拦。峻说:简单,拿那竹子来。院子里有一捆细细的竹子。我拿来竹子,找来锯和细索。峻熟练地把竹子锯成每根一米长短,然后按棚空边的长度每边锯两根做横档,把竹子一根根一头扎进土里(院子为泥土地面),间隔三五寸一根,用细索捆紧在横档上,这样,很快将空着的两边做好了栅拦,在一边,还做了一扇可以开合的门,这样,小灰住的地方就竣工了。

峻对我说:拿一些煤灰来(那时还没有煤气)。我到厨房取来一些煤灰,峻细细地铺在棚里,取砖做夯,把煤灰夯实,对我说:有稻草就铺一些稻草,没有,就到长青山上割一些草,晒干,再铺上,铺草,小灰睡得会舒服些。每周,要换一次草,半个月,要起换一次煤灰,保持羊圈干燥,小灰舒服还不容易得病。峻对我说。院子里养鸡用就有稻草,我取来一大捧,均匀铺在羊圈地面上。我和峻尽心把小灰的住处安顿好了,虽不豪华,但也温馨。

我把小灰牵过来,小灰望望新的家,又看看我和峻,峻说:进去,听话,你就住这里。我将牵小灰的绳子轻轻往里引,小灰很乖巧地进圈了,还轻轻“麦”地叫了一声,似乎表示对新住所的满意。峻对它说:我走了,你听小余哥的话,我会来看你的。说完,扭头就走,不然,他又会哭。见峻走,小灰“麦——麦——”地连叫了几声。峻没有回头。

送走峻,我没有了依靠,一下空落落起来。我们是午后回来的,小灰一下午都没吃,现已渐晚,先把小灰的晚餐解决吧。我在家里拿起草刀和篮子,去了长青山,割来满满一篮茅草,放在圈里给小灰吃,小灰摇头晃脑的吃着,对我的表现似乎很满意。抚养小灰,以后全要靠我自己了。

人生啊,有多少事情需要自己独立去面对!

                        (四)

抚养一个生命,需要的是忘我的付出。

对于升初中,我有两个选择。县中初中,办学条件、教学质量全县首屈一指,是现在家长打破头往里挤的首选;长青中学,镇办初中,还是土墙房。为了放牧小灰,我毅然选择长青中学。学校坐落在家门口的长青山顶,长青山上青绿绿的草地是小灰天然的牧场。作为教师的父母,深谙外因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一致同意我的选择。

我开始了有趣的牧羊读书时光。

每天晚上睡前,我会把父亲给我的那只旧闹钟调好,保证清晨六点准时响起。三至五分钟穿衣完毕。第一件事,点上煤油炉(那时没有煤气,煤油炉比柴火或煤球炉火快),放上早饭,再刷牙洗脸,洗漱完毕,早饭热好了,十分钟吃完早餐,背上书包,开院门,从羊圈中牵出小灰。小灰每天这时见到我,总是仰着头,很高兴地“麦——麦——麦”地向我打招呼。出院关好院门,出大门轻轻地关好大门。奶奶年纪大了,喜欢晚起,关这两道门我轻手轻脚,不打搅奶奶。

出了大门,小灰就撒欢儿往前跑。外面空气清新,南街上行人尚少,狭长的青石板街道上,前面是欢步的小灰,后面是背着书包、牵着小灰的我,约摸十分钟就有岔道上长青山了。早晨时间紧,小灰却捣蛋,居然一边走一边在街道青石板上拉屎,黄豆般、蚕豆般黑黑的羊屎撒落一地。我必须清理掉,否则街坊要找奶奶投诉。处理此事,我已经很有经验。我从书包里拿出废纸和塑料袋,用废纸包着把羊屎捡起来,装进塑料袋,然后将塑料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我每天必须六点半出门。七点前到长青山上。今天吃哪块地的草是昨天就看好的,选择地势平坦、草儿丰茂之所。我带小灰径直来到所选地,把木栓打下去。小灰开心的蹦蹦跳跳,欢欢地吃草,可以生动地看见草上晶莹的露水被小灰舌头熟练舔吸,以及小灰吃草细细的唦唦声,这是小灰生命成长必须的美妙声音,令人无比开心。学校七点四十早读,我还有二十多分钟时间。我找块石头坐下,一边陪着小灰吃草,一边拿出功课来读……,一幅多幸福的孩童成长图!

中午放学,我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直奔回家,一上午,小灰绳长半径范围内的草吃得差不多了,我得给它换有草的新地方,保证它下午吃好。尽管上了一上午课,我肚子也唱空城计,但小灰更需要我及时给它换地方。我走近小灰,它总是那么急切地望着我,乌溜溜的双眼充满渴望。我给它起木栓,牵它去别的地方,它总是那么配合,一点不闹腾。我把它在新的地方打下木栓后,它仿佛知道我也很饿了,总是“麦——麦——麦”地叫着,意思是与我告别,让我快回家。这时,我感到我的付出特别有意义,便打着口哨,吹着“小呀妈小儿郎”的曲调一蹦一跳地回家。

奶奶早已做好中饭,在我洗手的时间,奶奶已把饭菜端上桌。我一边吃一边跟奶奶讲小灰点滴成长与进步,奶奶总是笑瞇瞇地望着我吃,听着,还不时插话。

午饭后,我很少呆在家,毕竞是孩子,总喜欢在下午上课前这段时间去与小灰玩。小灰见我饭后来,特亲切,它总会老远就叫着与我打招呼,待我走近它,它就跟过来,用头蹭我的脚,受峻的教导,我也有很多与小灰玩的把戏。我训练它坐,顺摸它背脊上的毛,教它两后腿弯曲,屁股坐下,小灰很聪明,几次就会打坐了,它每次听话打坐,我都从边上抓一大捧它爱吃的茅草给它吃,作为对它的犒劳。我又训练它站立,先给它吃草,待它快够着草时,将草往上举,多次以后,它不由自主的就前腿腾空,后腿站立,尽量就高吃草,我还教它打滚……,在我的训练下,小灰会了很多把戏。玩累了,我就躺在草地上,看蓝蓝的天空飘过的朵朵白云,按形状给白云取名,山峰、老人、牛、羊……,这时,小灰就趴在我旁边,一会舔舔我,一会用蹄轻轻踢踢我的脚,一会把头靠在我的胳膊或腿上,它知道我是它的主人,对我无比亲昵。饭后课前的这段时间,我陪小灰,与小灰玩,更是小灰给我带来无限快乐的一段时光。

放晚学,只要不是当值日生或学校有活动,我都按时离校(我的学习从来不会留堂),我一溜跑去牵小灰回家。这时的小灰见到我,特别高兴。它已吃饱,肚子圆鼓鼓的,远远的就朝我叫,还不停的蹦跳。当我把木栓一起开,它就挣脱着向家的方向奔跑,离家一天了,它也很想念家。这时,我总在后面顺着山坡追赶,有时一直追到山脚,小灰才停下,像个顽皮的孩子,朝我甩甩头,摇摇尾巴,对于我追不上它,似乎很开心。

在我早晨牵出、傍晚牵进的付出中,小灰在长大。

                        (五)

抚养生命付出的内涵,是艰辛的劳动。

换羊圈是一项很辛劳的工作,我常安排在星期天,时间充裕。

一周换一次垫草。垫草垫上去时,是干松的,经过小灰一星期吃唱拉撒,垫草已经板结,而且,上面满是小灰的尿、屎,湿漉漉的,无法下手,只能用二牙的锄,把板结的垫草从羊圈里钩扒出来,装入畚箕,畚箕有挑把,常挡住垫草,二芽锄很难将垫草装进畚箕,我只能用手,将沾满羊屎、羊尿的垫草装进畚箕。很脏,为了可爱的小灰,我必须不怕脏。

起完垫草,我用竹枝扫把,将羊圈里的羊粪清扫干净。羊圈面积不大,但高度有限,在里面,人无法直立,我只能弯着腰扫着,很累,更难忍的是,浓浓的羊屎臭味、羊尿燥味冲鼻而来,令人难耐。清扫出来的羊粪,同样要装进畚箕。清扫干净的羊圈,我先撒上一层干煤灰,学峻一样,用砖将灰夯实,再铺上干净的稻草。

两周一次换煤灰,工作量更大。把垫草清理出羊圈后,我用铲锹将铺在垫草下的煤灰铲出来,在羊圈里两周的煤灰,已与羊粪结在一起,成了羊粪土,味道十分难闻,我一锹一锹地铲出来,铲完后,清扫羊圈,铺一层煤灰,再垫上稻草。

每次最后的工序都是我最怕的,但我必须去完成。清理出来的垫草,煤灰,挑去长青山倒掉。一周换一次的垫草,一担装完,草也不太重。两周一次起的灰,至少两担,特别由煤灰变成的羊粪土,很重。初中,我的个子尚小,做操排队都在前一、二位,很少能排到第三的。一付担子挑起,邻居就笑我“三个人”一样长。平地勉强还行,开始上山,困难就来了,刚把前一头翘起,以便上行,整个担子就不听使唤地往下滑,急得马上伸手抓后面一头,手一抓空,人失去平衡,人担一起重重地摔倒,跌落坡下。所幸坡不高,只擦破皮,人无大碍。以后,我也机灵了。担子挑到山脚后,就歇下,然后一次手提一畚箕,上山找地方倒掉,再来提第二畚箕去倒。山不高,这方法管用。

每次羊圈换干净,牵小灰进去,它都朝里面看了又看,然后抬头朝着我,轻轻地叫唤几声。那是我能读懂的小灰的开心和对主人的感谢。

天下雨了,我必须灵活地改变我的作息安排。早晨见雨,我起床第一件事,拿上草刀和专门盛草的畚箕,上长青山,割来满满一畚箕草,送到羊圈,作为小灰上午的口粮。然后洗漱、热早饭、吃早饭,上学。除了背书包,我一定不会忘记带上草刀和畚箕。上课时,草刀和畚箕就放在课桌底下。中午放学,我拿上草刀和畚箕,割上满满一畚箕草,带回家,这是小灰下午的口粮。午饭后上学,我依然带上草刀和畚箕,下午放学时,我还要割上满满一畚箕草,给小灰夜霄。

江南的梅季,一个多月尽是雨,我每天如此。长青山上,放学时间,一个少年,穿着雨衣,在坡边、路上,割着羊草,那就是几十年前的我。割草很辛苦。一把抓下去,夹有未看见的荆棘,手被刺得血淋淋;有时一手拨开一把草,正要挥刀割去,却恐怖地发现,草丛中一双眼睛正盯着你,蛇,吓得半死。奶奶说,遇上蛇,只赶不打,不要伤它,它是善良的,像白蛇青蛇。我于是丢泥块,赶它。真的,它就走了,没有伤过我。一畚箕草还未割满,天上阴去密布,接着雷呜电闪,天像破了洞,大雨倾盆而下,劈头盖脑,打在脸上好疼。最令人害怕的是雷电,就像追着你一样打来,我知道雷电会打死人的。又想起奶奶说的,雷电不打好人,被雷电打死的都是坏人。我就在心里祈祷:不要打我,我是好人,小灰在家等我。我心里又想,我千万不能被打死,被雷电打死事小,我就成了坏人,名声不好了事大。羊草啊,寄托着我多少付出,小灰,你知道吗?

我想,天天和我在一起的小灰是知道的,因为老师都知道了。那天上课,记不起当时是什么话题引起,班主任汪老师就浓墨重彩的表扬了我。大致的意思是,我的家庭完全不需要我养羊,我养了,养的那么认真,放牧、割草,不怕苦和累,热爱劳动,树立了良好的劳动观。几十年过去,汪老师的表扬犹在耳旁。

是的,抚养小灰,让我热爱劳动,更懂得劳动的艰辛,一生,我都发自内心:向每一位辛勤的劳动者致敬!

                        (六)

不好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放晚学,我兴冲冲地朝小灰栓系的地方跑去,突然感到有点异样,怎么没有小灰的叫声?走到小灰栓系的地方,栓还在土里,绳断了,小灰不见了。我心里“格咚”一下,一股恐怖袭上心来。不好,小灰丢了。

小灰能去哪儿呢?我爬到山的高处,仔仔细细地朝下四望,不见小灰。我担心小灰迷路,或被人顺手牵羊牵走。这时,从山下我家方向传来小灰“唛—唛—唛—”的叫声,我闻声心喜,聪明的小灰啊,绳断了居然自己会跑回家,我在心里直赞小灰。我踏实了,满心欢喜地一蹦一跳的向家去。

刚入南街,发现情况不妙,住在长青山脚的李寡妇站在我家门口,手里牵着小灰,朝着屋里说着什么。我走近,悄悄靠近李寡妇,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从李寡妇手中夺过绳子,小灰一看是我,得救般猛地往家里一冲,我把绳一松,它径直穿过厨房进了院子。李寡妇蒙了,见是我,才醒悟过来,冲着我直嚷:小鬼,你不好好管好你的羊,你的羊跑到我菜地把我菜吃完了。奶奶在屋里,向她笑嘻嘻地说:他婶,羊吃了你的菜,我一定赔你的,不会亏你的。小孩子刚才得罪你了,我也会教育他的,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李寡妇见羊已经进家,手中没了砝码,再僵下去也无趣,便对奶奶说:你说的,不要让我吃亏哦。我孤寡一人,可怜见的。奶奶说:你放心。奶奶打了包票,李寡妇才悻悻地走了。

李寡妇走后,奶奶告诉我,小灰绳断了,跑到李寡妇种的菜地去吃了菜,恰好被李寡妇发现了,她就把小灰牵着找上门来了。这事情是咱们不对。奶奶是一个很进道理的人。奶奶对我说:你首先要教训小灰,让它长记性,以后不再犯错。怎么教训啊?我装孬地问。奶奶说:真不知假不知?打啊。你不打,我去替你打。别、别、别,我去教训。我怕奶奶下手重,我一边说一边拿根细竹进院子。

小灰见我进院,愣愣地望着我,它似乎意识到自己今天犯了错误。我对它说:你今天犯错误了,要受惩罚。我说着,拿起竹子朝它打去,它没明白过来,当我第二下打去时,它很快明白了,“唛—”地一声,很委曲似的,起初,它还躲一躲,后来,我竹子打下去,它只是眼睁睁地望着我,躲都不躲了,我突然发现,小灰眼里有眼泪流下来,小灰哭了,像小孩一样哭了,我的心猛地一抽,举起竹子的手软了下来,竹子掉了下来,我也心痛地流下了泪。我把小灰牵到跟前,我蹲下,对它说:小灰,你一定要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到人家菜地里去吃菜,那是要挨打的。小灰望着我,用眼神告诉我,它记住了。真的,小灰后来没再犯过这样的错误。我也吸取教训,每次栓它时,都认真检查绳子是否牢固。

第二天,恰是星期天,一大早,奶奶带我去菜市场,我们拿了两只特大号的菜篮子,奶奶买了6毛钱青菜,那时青菜2分钱一斤。我对奶奶说,她那么小一块地,就是小灰全吃完她地里的菜,也没有30斤啊。奶奶说,是我们错,我们要有认错的诚意。宽以待人,就是诚意。当我和奶奶把30斤菜、满满两大篮送到李寡妇家时,李寡妇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对奶奶说,没有这么多的,哪好意思啊。奶奶说,我已经买来了,你就不要客气,羊和小孩都有不是,你就担待一点。奶奶又向我说:小余,向李婶道歉。我对李寡妇说:李婶,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李寡妇说,不用了,不用了。

其实我要感谢小灰,它犯错,让我有机会懂得有错必改、宽以待人的做人道理。

                        (七)

光荫似箭,转眼,小灰已来大半年。江南五月,才入仲春,长青山上,桃树已落花结果,大片大片的桃叶簇簇拥拥,把树簇拥成绿油油的伞。山坡上,平地里,草儿茂盛,拚命地疯长。生命力最旺盛是槐树,高大的躯干,新抽的绿叶,一小片一小片,连成一大幅一大幅,从树顶上披挂下来,最难遮掩的是那一串串白色的槐花,从叶片间,枝杈边,热热闹闹地挂下来,一小串一小串,碰在一起就变成一大串一大串,远远看去,犹如满树的白色葡萄,花儿飞扬落下,宛如飘落的雪花。槐花可食,有甜味,是孩子们的所爱,也是小灰的所爱。空气暖暖,带一丝莫名燥动,令人感到有一种难耐的生命力在涌动。最烦的是下半夜,那猫悠长、撕裂的叫声,划破宁静的梦。奶奶总是拍打床头,以驱赶猫,其实猫在楼上屋顶上,奶奶的驱赶是徒劳。这时,奶奶总是很不满地抱怨:叫花啊,叫花啊,叫个鬼哦,有本事找只公猫嘛!

这个季节,小灰是最幸福的,放牧小灰是省力的。到处都是嫩嫩的新绿,尽是小灰爱吃的。小灰明显长大了,体重有四十多斤,肚子吃得成天圆鼓鼓的,皮毛光溜溜富有光泽,更明显的是发育良好的乳房,两个奶头明显的奶袋丰硕地挂在两后腿间。小灰俨然是大姑娘了。

这两天,我却心情沉重,我猜疑小灰是不是病了?那么好的草,它吃得很敷衍,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就是对我的亲昵,也是象吃草一样敷衍,在山上,总时不时向远方“唛—”地一声长叫,无精打采,一连好几天都这样,连毛色都不那光亮了,且不见好转,愈来愈重,特别是叫唤,越来越厉害,山上叫,回家也叫,白天叫,晚上也叫。我终于忍不住把情况跟奶奶说,问奶奶:要不要叫兽医来给小灰看看?奶奶说:看什么兽医,它没病,它长大了,要找老公了,这是在叫花,我早就看出来了。我说:那怎么办?奶奶说:很简单啊,找头公羊“负”一下就好了。我问奶奶:“负”是什么啊?怎么“负”啊?奶奶说:“负”,畜牲就是爬背;只要是畜牲,叫花期间,公母见了,都会的。冬天清晨起来,我见过街上的狗在爬背,奶奶的话,我大致明白。

小灰叫唤,是对爱情的渴望。令我为难的是,长青山是县城中的一座山,周边都是居民,没有农户,整座长青山,除了小灰,找不到第二只羊。正在我发愁时,早晨,同学俞告诉我说:斗山上有公羊。我问:你怎么知道?他说:我放学每天都要走那儿过。山上有大山羊,白色的。我说:公的母的?他说:公的。我说:你怎么知道是公的?他说:我看它下巴长有山羊胡。

我相信俞的话是真的。我们开启了小灰的寻爱之旅。下午上完课,4点多,我牵着小灰在俞的陪同下,向斗山进发。斗山是长青山对面的一座山,山体比长青山平坦,坡缓,路好走,一路上,小灰似乎知道我们带它去干什么,它紧跟我们步伐,低头走路,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半个多小时,我们来到了斗山,找到了那头公羊。这是一只很漂亮的公羊,体大,估计有六七十斤,一身纯白,无杂色,两只羊角大而立翘,威风凛凛,下巴一撮山羊胡,频添雄性风采。小灰在距公羊五步地方站住,低头吃草,我见它不时用眼睛瞄公羊。遗憾的是,公羊居然不看小灰。我的公主怎能受这样的委曲?我把小灰轻轻往公羊身边牵,令人气愤的是,我牵近一点,公羊就离开一点,再靠近一点,公羊再离开一点,就是不沾小灰。这公羊太傲气了,小灰太委曲了。今天这事一定要办成。俞抓住公羊的两只角,往小灰身上拉,我在后面推着公羊的屁股,把它往小灰身上推。强扭的瓜不甜啊,这公羊不仅不上小灰身,还发怒,与我和俞展开生死搏斗,它使劲将头一摇,让羊角摆脱俞的双手,后退两步,然后朝俞冲去,俞急忙闪躲过,它一怒,又朝我冲来,我没反应过来,人被它头撞翻跌倒在地,它退后两步,当它要用角向我叼来时,我仰见,一只大人的手出现在空中,一把抓住公羊的角,“大白”一声喊,公羊停住了脚步,我化险为夷。

来人是公羊的主人,个不高,腿跛,其貌不扬,但人随和。他说:你们想“负”羊?显然,他已看到刚才一幕。俞问:大白干吗不碰母羊?跛腿听了哈哈哈、哈哈哈好一阵笑,好不容易止住笑说:大白嘛,是太监。是什么?太监。我疑惑地再问。跛腿说:是的。我把大白阉了,让它多长肉。

呜呼,小灰的爱情多不幸,第一次见面,遇到的竞是“人妖”。“人妖”好看,不中用。

见我和俞很沮丧,跛腿说,你这母羊叫花了,正好受孕,你到其他地方找一找公羊吧。

小灰的初恋,失败的很惨……

                      (八)

我突然想起,峻家有公羊啊,总有叫花的吧?

那时户家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我来到菜市场,找篮子上写有问政二字的卖菜人。在市场拐角,很快找到了一个。我问他:峻家熟不?他说,熟,还是亲戚呢。我跟他说,小灰叫花了,需要公羊,叫他问问峻家有没有叫花的公羊?我和他约定,明天还在这里,等他回话。

第二天,峻的亲戚很守信用地在昨天的地方一边卖菜一边等我,见我来,很高兴,兴冲冲地对我说:有啊,峻家有只大白公羊正叫花。峻说,平时要上学,星期天他把公羊赶到你家来。

峻就是峻,够哥们。

带着对小灰美好爱情的无限祝福,我提早把小灰的羊圈打扫干净,等待它的白马王子到来。

星期天,我没有带小灰出去,而是割了很多草回家给小灰吃。上午10点左右,门口有响动,我出去看,是峻来了,还有一头白羊,我认得,就是峻经常骑的那头,峻没有笼它,只是拿根竹枝左右赶它。

一见面,我们很亲切,峻开我玩笑说,你要做老丈人了。我说,胡说,我还这么小。峻说,小灰找老公了,你不就是老丈人了。这峻啊,好淘气。他问:小灰呢?我说,今天没放,在圈里。峻说,那就让它们圆房。我问,圆房什么意思?峻凑到我耳边说:就是插×。峻这句话很粗,我听了有点脸红。

我带峻、峻带公羊进入院子。这只公羊,个头与昨天太监一般大,但明显不同的是,它有一股无须言表的雄风,头是昂着的,目光充满阳刚之气,一走一摇都是男子汉风范,这是昨天太监无法比拟的。

我打开羊圈,让公羊进去。峻说,它品种好,是我爸爸从外面引进的良种。峻拍拍公羊说,进去吧,好好爱你女朋友哦。公羊与小灰曾一起生活,算青梅竹马。

公羊进去了,环境陌生,有点胆怯,但见到玲珑漂亮的小灰,立刻骚动起来。小灰见高大英俊的白羊进来,有点羞涩,对爱情的渴望,又显得很温顺。白羊是情场高手,它雄性“喔喔”地低叫几声,小灰就更无比柔顺了。白羊围着小灰转圈,小灰往白羊身边靠。白羊舔小灰的头、背上的毛,竭尽雄性的殷勤,小灰越发温顺,发出低低的叫声,不是平常“唛”的叫声,是一种呢喃声。白羊转到小灰屁股后,舔小灰的尾巴,又从尾巴舔到下面的肉,舔着舔着,它一下子两个前腿趴到小灰的身上,趴着的两腿夹紧小灰的腰部,两条后腿蹬地发力,小灰个小一些,有点承受不住,差一点趴地,但小灰还是站稳了,积极地配合,随着白羊的抽动,它们的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栗,口中淌出缠绵的口水,十多分钟后,在一声奇特的呻吟声中,白羊从小灰身上滑下来了。它们还像一对情侣一样,温存了片刻,然后又像不好意思似的,转头,彼此屁股对屁股了。

峻说:好了。从峻老道的样子看,他已不止一次目睹了羊们的爱情。峻说,今天它们很恩爱,可能一次就成。这个星期,小灰还叫花,你告诉我,我就牵它再来一次。

峻还告诉了我很多小灰怀孕后要注意的事项,以及它受孕后会在什么时间生产。

小灰终于收获了爱情。

我启蒙了关于生命起源的一课。

                        (九)

爱情给小灰甜蜜,小灰不再叫唤,恢复了往日的文静。爱情给小灰带来责任,种子落下,孕育它开花结果。150天的孕期,我小心翼翼,小灰也非常配合。走路小心,上台阶小心,不要被人、被狗、被车撞着小灰怀孕的身体。特别是后期,小灰每天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上山、下山,十分吃力,它在经历一位准妈妈的艰辛付出。我竭尽全力,细心照料它。峻也放心不下,来看过小灰后对我说,快了,这几天要生了。然后告诉我小灰当妈妈后,该注意的事项。

清晨,像往常一样,我来院子里牵小灰去上学。秋天的院子,有一些凉意,清晨时分,院子静悄悄。静静中我感到一些异样。往日,只要我打开院门,小灰总把脖子伸出羊圈,朝我叫着打招呼。今天,我打开院门,没见伸出脖子来的小灰,小灰听见院门响,有叫,但声音很轻。我走近羊圈往里一看,小灰斜躺着,显得有气无力,看小灰边上,有湿湿的一摊,我心里一惊:生了?我弯腰伸手进羊圈,轻轻拨动小灰的身体,小灰配合地轻轻挪了一下身体,一只小羊的头从小灰的腿边毛间露了出来,浅浅“唛—”地叫了一声,小灰又挪了一下身体,仿佛在告诉我,还有呢,又一只小羊的头从它腿的另一边毛间露出来,也浅浅“唛—”地叫了一声。小灰生了,双胞胎,两只非常可爱的小羊,像父亲,纯白色,很漂亮,这时的小羊没有长角,有点像兔子。它们探了探头,又缩回去,躲在小灰身下睡去了。妈妈身体温暖,小羊躺在它身下很舒服。我估计小灰是下半夜生的,小羊身上的毛已被小灰焐干。我仔细观察,发现小灰非常有能力,脐带、胎盘等,自我处理得干净、利索,不需麻烦别人。于生命生死攸关的生产,小灰处理得如此云淡风轻、游刃有余,仿佛能吃苦的农家姑娘,不娇,坚强。我兴冲冲地告诉奶奶小灰生产的消息,然后淘米,煮稀饭。那时中国人的粮食是计划供应,居民每人每月27斤。我这举动很奢侈,我必须这样做。峻告诉我,小灰生产后,耗费了体力,煮稀饭给它喝补充营养,还出奶。稀饭煮好后,用脸盆盛了,放在院子里凉,不烫了,我端进羊圈,给小灰吃。小灰平时吃草,我担心它吃不惯稀饭。脸盆放进羊圈,小灰坐起来,先舔了舔,然后埋头喝起来,不一会儿就把脸盆里的稀饭全喝完了。

这一周,我没有牵小灰出去放牧。峻跟我说,小灰这一周需要休息,小羊出生后也要一周才会吃草。我每天煮稀饭给小灰喝,也每天割草回来给小灰吃。峻也来看过小灰,还带了家种的黄豆让我放在稀饭里一起煮给小灰吃。两只小羊一公一母,我和峻给取了名字,公的叫大白,母的叫小白。小灰真是一位好母亲,它教子有方。刚开始那一两天,小羊走不稳,跌跌撞撞,小灰就不出圈(在家,我就解了小灰的系绳),在圈里陪着小羊,见它总是轻轻地咬住它们的耳朵,把它们从自己的身下拉出来,让它们站着,见它们站稳了,就用嘴巴轻轻地拱,拱了一只又拱另一只,小羊被拱,就移动步子,慢慢就会走,就走稳了。小羊吃奶,小灰经常不停地调整站位,小羊被迫也不停地移动,这也是小灰训练它们走路的办法。两天,大白、小白就能灵活地走动了。小灰吃草,小羊看着,小灰经常会衔着草,将草递至小羊嘴边,轻轻摇动头,让草在小羊嘴上轻抚,仿佛告诉小羊,这是可以吃的。它吃稀饭时,用舔有稀饭的舌头去舔小羊的嘴,似乎要喂小羊。大白调皮,前脚趴住脸盆边,一下把脸盆打翻了,小灰很紧张,生怕大白受伤,用嘴不停地舔大白毛上沾的稀饭,对待孩子小灰是那样宽容、耐心、和霭。

短短的一周,与其说是小灰坐月子,还不如说是小灰培训小羊生存能力更确切。一周下来,小羊会走会欢跑,除了吃奶,也会舔一点稀饭,咬一两叶嫩草。适者生存,大自然永远是动物的人生世界。一周后,我牵着小灰,小灰后面跟着大白、小白,一个人丁兴旺、壮大了的队伍重现在长青山。

                        (十)

在小灰身上,我充分感受到母亲对于子女呵护的那种奋不顾身的伟大母爱。

那天快放学,我听到小灰的叫声,声音嘶长,我感觉不妙。恰我值日,值日最大一项工作是放学后扫地。同学们走完,我赶紧打水、洒水、扫地。同值的同学很好,他对我说:你快走吧,你的羊在叫你呢!我说:是的,我听见了,有点不放心。他说:你去吧,我全包了,不过,再生小羊要给我一只。小灰生了小羊,同学们都很喜欢,有同学向我要,我放话:小羊一公一母,不能拆开的,以后生了再给。小孩都是动物控。

我快速跑到拴系小灰的地方,一块平整的草地,一面临崖,崖陡,但高差不大,一米多。我赶到,草地上只有小白,望着崖下,急急地叫着,声音小,远处听不到。小灰和大白都不见,我赶紧来到崖边,往下看,眼前一幕令我动容:小灰站在崖下一根树桩上,树桩离地一尺多高,小灰绳子不够长,无法落地,只能站在树桩上,树桩只有直径十几公分大面积,小灰四蹄,艰难站着,见它正用嘴咬住大白的耳朵,吃力地拚命往上举,脖子激烈抖着,它试图把大白从崖下举到崖上来。一次不行,它把大白放下,喘口气,求援地叫唤几声,又弯下身用嘴把大白耳朵咬住,伸长脖子拚命往上举,小灰的脖子实在不够到达崖上的距离,它呼叫,求救。我完全能想像事情的经过:大白调皮,大胆地来到崖边吃草或嬉戏,一不小心,掉下崖,小灰急了,跳下崖去救大白,但它脖子上的绳不够长,它只能落在树桩上,它想用嘴咬着把大白送到崖上……想起小灰纵身跃下崖,是多么的奋不顾身啊,如果它落下时在树桩上没站稳,它就会被临空吊住,多危险!我跳下崖,先把大白送上草地,然后把小灰抱起来,用手在它背毛上抚摸了很久,抱着它,爬上崖,再把它放下,小灰低着头,用头蹭着我的小腿,仿佛很感激我,小白、大白欢欢地蹦到它身后,开心地吃起奶来。

化险为夷,我们一行踏着薄暮余辉回家。

小灰一场抵抗外敌的激烈战斗,让我对母爱有着铭心刻骨的体味。中午,我去给小灰它们换地方。从山顶学校往下走,远远地,我就居高临下地看到它们仨,不对,怎么有四呢?再看,是四,一灰两白,还有一黄?阵式也不对啊,两白躲在小灰身后,那黄色的东西与小灰头对头,两者相距一两米,像博斗的样子。狼?我心中突然想到。听人说过山上曾有狼,但长青山在城中,近来山上也有人建房居住,还没谁真见过狼。我再仔细看,那黄东西尾巴不时会翘一下,我断定,这不是狼,是一只狼狗。它要咬小白大白,挑衅小灰。只见小灰严阵以待,黄狗往左,小灰转左,黄狗往右,小灰往右,黄狗无法进犯半步,小灰身后,是它小孩领地,它要确保安全。黄狗发怒了,直接朝小灰冲来,小灰毫不退让,只见它低下头,让头上的角准确地对准敌人,它用头向黄狗针锋相对地冲去,黄狗被小灰头上的角抵住痛得转头就跑。黄狗也聪明,它发现小灰有绳系住,活动范围有限,它总是在小灰绳子距离之外挑衅,伺机进攻。小灰明白自己的弱点,它将自己退守到木栓处,这样,它就能极限使用它的活动空间。在它活动范围之外,黄狗如何挑衅,它都守而不发,把小白大白紧紧地护在身后,不遭侵犯。黄狗围着小灰打转,小灰以静制动。调皮的大白忽然从小灰前腿间冒了出来,小灰用嘴把它往身后抵,黄狗以为时机来了,“旺旺旺”地叫着向小灰冲来,只见小灰身子一抖,整个身体往后微缩,深深地低下头,让头上的角充分扬起,黄狗刚进入小灰活动范围,小灰并不动,等它再靠近,小灰猛发力,“唛—”一声叫,气贯如虹,黄狗收不住,还在拚命冲,小灰如满弓的箭,有力快速,两两正向相撞,在就要接触的一刹那,只见小灰猛一扬头,然后一侧身,闪过了对撞,但听见黄狗凄惨“旺—”地一声叫,然后就“旺旺旺”仿佛泣不成声、败下阵来、头也不回地向山下飞逃。我赶到,摸摸小灰的角,上面有血,还有一小丁红红的肉,没有毛,是黄狗鼻孔上的肉。小灰靠到我身边,高昂着头,俨然一位胜利的将军。大白小白齐齐向我叫着,为它们的母亲自豪。外敌入侵,守护子女,小灰充分展示了一位母亲无畏无惧、奋不顾身、智慧与力量!

母爱伟大,母爱的力量战无不胜!

                      (十一)

童年,有句话奶奶常挂在嘴边:这个世道不太平!表姐去大串联,奶奶讲。武斗,县城两派打来打去,晚上排子枪从屋瓦顶飞过,奶奶讲。一年一下三个大人物去世,其中有一个还各个单位设灵堂,让大家去哭,长青中学也设,我和同学们也哭,奶奶讲。出新鲜事,多少年不考大学,那年恢复考试,干部、工人、农民、地主、富农等等家庭的孩子只要考上都能上大学,奶奶又讲,但换了讲法:这个世道要太平了!这些事与我关系不大,我成天悠哉悠哉地放羊,上学。

终于有关系我的事,还关系小灰、大白和小白。周末,父母回来,慎重其事地和我谈话,大致意思是:教育改革了,上大学已不推荐,实行高考上大学,下一步高中也不推荐,省里已经下文,明年考试上高中。我明年初三,是第一届恢复中考上高中的考生。父母意思,要我集中精力,考好中考,羊不放了,给人。我不同意,我说,我放羊,照样考上高中,不给我放羊,我就不考了。最后双方让步妥协:考前两个月,把羊送回洪叔家。

我依然放羊,认真复习备考。初三一年,确实好紧张,初一、初二都没好好学,初三一年上三年的课啊。我放着羊,一点没落下学习。考前两个月,我依依不舍把羊送回洪叔家。我知道,我放羊不会耽误学习,之所以送,是照顾父母心理。洪叔说:送你一只,你带回三只,中考三百分没问题吧(中考满分四百分)。我笑眯眯地对洪叔说:静候佳音。

牧羊的孩子很棒,中考放榜,我三百二十多分,全校第一名,全县六千余名考生中,位居前三百名。我上了师范学校。那时初中毕业上中专是一流学生,中等师范录取线高出省重点高中几十分呢。上中专,三年后国家分配工作,短、平、快。老百姓讲实惠。

没有与小灰再重逢,也不再有牧羊的机会。我按人生的轨迹前行。与峻始终保持联系。他上高中,考入一所211大学的生物系,我常调侃他:家里羊养多了,才上生物系。他不弱地回我:生物系里乾坤大!前不久,来广州出差,请他吃饭,席间谈到国家生育政策变化,二孩放开,我不满地说:我们是牺牲的一代,就一个孩子!峻还像小时候那么调皮地说:想要孩子?太简单了,从你身上取个细胞,我就可以给你弄个孩子出来。我说:真的?中国也有这技术。他说:早有了,只是没有法律规范,有悖伦理,国家不允许应用。我相信,我早就知道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人生有一段牧羊时光是多么美好!它给予孩子关于劳动、关于待人、关于生命、关于母爱……很多成长中必须、而学校、课本短缺的“生长素”,牧羊的孩子很出息!

看着现在的家长,带着孩子这个兴趣班、那个辅导班,天天像春运赶火车似的,我不禁要说:请天下父母多给孩子们一些“牧羊”时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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