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代洪
在我生命之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森林”仅仅作为一个名词和一种想象,存在于我懵懂而充满热切向往的意识之中。
后来,一些泛黄的游记,以文字的方式,引领我进入一个神秘莫测的森林世界。参天的古木、缠绕的藤蔓、奔突的兽类、飞翔的彩鸟、机敏的猎人、老式的猎枪、黑夜的篝火、烤肉的香味……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神往和迷醉。那些不谙世事的阳光午后,抑或满天星子的夜晚,我常常静静地坐在窗前,幻想自己是一只生出翅膀的青鸟,翻越万重山水,飞入森林宽广而深邃的怀抱。
数年前的一个夏季,我历经数天的跋涉,终于抵达一个毗邻森林的地方。那地方名叫蟠龙,是十分偏僻、人烟荒寂的小山村。我的小姨英子因为爱上一个男人,义无反顾地远嫁到蟠龙山深处。感谢善良的英子,感谢遥远而沉静的蟠龙山脉,让我的森林之梦总算从悬浮与混沌的状态,落定为现实,落定为全身心的亲密接触。
我笨拙的握着锋利的弯刀,尾随着伐柴的山伢子们,忐忑而又兴奋地向我梦寐的森林一步步走近。从英子的木屋出发,要向上攀爬两三个小时,才能靠拢森林的边缘。于我而言,那些曲折的山路与陡峭的悬崖,无疑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验。然而因为心里满怀着期盼与激情,我居然没有丝毫的畏惧和退缩。当我的眼前隐隐地出现一片广袤的青葱,我的身子突然变得轻盈,仿佛真的长出双羽。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大山里热切地回荡。我深情地抚摸着出现在我眼前的第一颗古松,激动而温热的泪水,缓缓地洒落在这千年的土地之上。苍劲的古柏张开怀抱,盛情地迎纳着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渐渐进入森林深处。一个千变万化的美妙世界,便一一展现在我的视野里。参天大树与丛生灌木,错落有致,摇曳生姿。密密匝匝的藤蔓,相依相伴,缠绕交织。大大小小的野花竞相绽放,五彩缤纷。各种各样的鸟儿,穿梭飞翔,尽情欢唱。地表上,是一层一层堆积的厚厚落叶,踩上去,松松软软的。那些我曾常见的傍地而生的蕨类植物,在这里居然长得比我们的身子高出一倍,甚至两倍。我们在其中穿行,只能看到绿色的的波涛,根本就看不到彼此的人影,相互之间只能以大声地吆喝或是高唱山歌来保持联系,否则极易湮淹在森林之海里,迷途难返。伙伴们的弯刀利索地飞舞,而我却不忍落下一刀,我极怕那些鲜活的树柯和藤条,会因我的斫伤而疼痛。我静静地立在林海里,侧耳聆听自然的天籁之音,或是欣赏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一缕缕流金的射线。我甚至鼓足勇气,像那些敏捷如猴的伙伴们一样,紧紧抓住一根结实的藤蔓,很惬意地荡起快乐的秋千。疲了,渴了,饿了,就摘些汁液丰富的野果子。当伙伴们熟练地捆扎好枝丫,准备踏上归途时,我仍然意犹未尽。可天渐渐暗下来,一个人留在森林,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因此我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去。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与森林的亲密接触。那次的森林之行,没有惊险与刺激,更多的却是平和与宁静,宽厚和容纳。如今,身处繁华与喧嚣的现代都市,与森林的距离是越来越遥远了。于是我又常常陷入对森林的怀念与更深的臆想之中,难以自拔。我想,或许会有那么一天,我真的会抛开一切红尘琐事,背负简单的行囊,独自一人,走向森林,去探寻那些永远诱惑着我的千古之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