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瓶梅》第十一回,潘金莲伙同春梅唆使西门庆打了孙雪娥。
孙雪娥是西门庆先妻陈氏的陪房丫头,先于潘金莲被西门庆立为第四房妾(大房吴月娘;二房李娇儿;三房孟玉楼;五房潘金莲)。孙雪娥虽号称四娘,但不受宠,大多数时候不被当做“四娘”看待,單管率領家人媳婦,在廚房上灶,打發各房飲食。
而春梅和孙雪娥相反,春梅先是大房吴月娘房里的丫头,潘金莲嫁过来后,她被安排到五房服侍潘金莲,春梅性格强势、心高气傲,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有时连西门庆也敢顶撞,虽是“奴才”,却有主子的做派。
孙雪娥在还不是“四娘”时候和春梅有过过结,但那时能够相安无事,一是因为那时春梅在月娘手底下,月娘不纵容她的任性;二是因为那时孙雪娥虽然资格老但也是丫头,丫头之间你一言我一语即使互相伤犯也没什么大不了,都能忍。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孙雪娥由丫头晋升为四娘,名分上进了一步,这使她更在意别人的眼光、更需要别人对她新身份的承认与尊重,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在家庭中的实际地位并没有提升:西门庆还是把她当厨子,众家人也没把她真正当“四娘”看待,比如心高气傲的春梅就没把她这个四娘放在眼里。这让她很不是心思,也因此更努力地维护自己作为“娘”的身份和地位。
而春梅这时进西门府已一年,不算是新人了,最近又转而服侍潘金莲,潘金莲是那种多疑、悍妒、尖酸刻薄,无事还要“寻些头脑撕闹”的人,她像只马蜂一样逮谁咬谁,搅得一家不得安宁,但她很少和春梅过不去,她把春梅引为知己,不但不限制春梅,反而鼓励她释放战力,因为潘金莲初来乍到,也需要一个贴心的人和她站在一起,春梅和她脾气相投,人又厉害,是她可以在众妻妾中站住脚进而称霸“后宫”的好帮手。
在这样的新形势下,春梅和孙雪娥又一次发生了冲突:
春梅因为点事心情不好,【走往後邊廚房下去,搥檯拍盤,悶狠狠的模樣。那孫雪娥看不過,假意戲他道:「怪行貨子!想漢子便別處去想,怎的在這裡硬氣?」春梅正在悶時,聽了幾句,不一時暴跳起來:「那個歪廝纏我哄漢子!」雪娥見他性不順,只做不開口。春梅便使性做幾步,走到前邊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一五一十,又添些話頭道:「她还说娘叫爹收了我,俏一幫兒哄漢子。」挑撥與金蓮知道。金蓮滿肚子不快活,……懷記在心,與雪娥結仇。】
后厨是孙雪娥的地盘,春梅跑去槌盘摔碗,本身是没把孙雪娥放在眼里,孙雪娥不满,所以半开玩笑地戏骂她一句,春梅顿时“暴跳”,春梅急了,孙雪娥就闭嘴了。从这里可以看出春梅的骄横,也可以看出孙雪娥身份的尴尬:说是丫头,还有个“四娘”的名;说是四娘,又没有相应的家庭地位,连个房里丫头都敢对她大呼小叫。潘金莲爱拨弄是非,这一点春梅不遑多让,在她的挑拨下,潘金莲和孙雪娥结仇。
结仇的根本原因在孙雪娥这边主要是为了维护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和作为“四娘”的自尊。在时间上,孙雪娥很早就到了西门府,是老资格;在名义上,孙雪娥是“四娘”,比潘金莲这个“五娘”排名更靠前,理应得到更多的尊重,可如今这个才来没几天的“五娘”的丫头都敢爬到她头上,这是她不能容忍的。与此相比,“霸拦汉子”倒在其次。
潘金莲这边则主要是为了“汉子”,其次才是争取家庭地位,而地位也是为“霸拦汉子”——争取优先甚至唯一陪睡权——服务的。
要实现这一目标就要斗倒众多竞争对手,柿子捡软的捏,几房妻妾里孙雪娥地位最低,所以先拿她练手、立威,看看各方反应,最主要是测试西门庆会不会给自己做主。
接下来作者插入一段看似与“激打孙雪娥”无关的文字,提到了孟玉楼、李娇儿、月娘,还有西门庆:
【金蓮滿当日肚子不快活,……走到亭子上,只見孟玉樓搖颳的走來,笑嘻嘻道:「姐姐如何悶悶的不言語?」金蓮道:「不要說起,今早倦倒了不得。三姐你在那里去來?」玉樓道:「纔到後面廚房里走了一下。」金蓮道:「他與你說些什麼來?」玉樓道:「姐姐沒言語。」接下来一句,词话本为:金蓮雖故口裡說著,終久懷記在心,與雪娥結仇。崇祯本为:金莲心虽怀恨,口里却不说出。】
孟玉楼成熟稳重又精明、每每置身事外,不像潘金莲一言不合就撒泼,她和潘金莲的关系不错,能在一起聊一聊。我认为孟玉楼是听到了风声,前来探问潘金莲,因为她提到了“后边厨房”,这与孙雪娥密切相关,也是事发地点,孟玉楼说到这,以潘金莲的个性就应该表态了,可奇怪的是脾气火爆的潘金莲没有提及此事,而是“心虽怀恨,口里却不说出”(此处崇祯本改得好,词话本有些语义不明确)。
这体现潘金莲心机的一面,她没有立即发作的原因一是因为这件事情节较轻,即使按春梅添油加醋的说法,孙雪娥也不过就说了句潘金莲“哄汉子”,因此而吵闹起来顶多是两房妾之间的矛盾,对此西门庆无感,潘金莲就算骂赢了也起不到对后宫杀鸡儆猴的震慑作用,而且从名分上来讲孙雪娥地位并不在她之下,她没有处置孙雪娥的权力,所以潘金莲想把火烧到西门庆身上,如果成功点燃了西门庆的怒火,那战果比自己骂街要大得多。
所以,潘金莲的当务之急是讨得西门庆的欢心,再挑动西门吹雪。
所以潘金莲不失时机地讨好西门庆,她和西门庆调情的这一段写得很好:【兩個(潘孟)做了一回針指,……擺下棋子盤兒下棋。……西门慶道:「等我和你們下一盤,那個輸了,拿出一兩銀子做東道。」……於是擺下棋子,三人下了一盤,潘金蓮輸了。西門慶纔數子兒,被婦人把棋子撲撒亂了,一直走到瑞香花下,倚着湖山,推掐花兒。西門慶尋到那裡,說道:「好小油嘴兒,你輸了棋子,都躲在這裡。」那婦人見西門慶來,眤笑不止,說道:「怪行貨子,孟三兒輸了,你不敢禁它,都來纏我。」將手中花撮成瓣兒,灑西門慶一身。被西門慶走向前,雙關抱住,按在湖山畔,就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戲謔做一處。……金蓮當下,……走來前邊陪伴西門慶,分付春梅,房中薰下香,預備澡盆浴湯,準備晚間兩個效魚水之懽。】
因为输棋了,遂耍赖“把棋子扑散乱了”,一直“走到瑞香花下,倚着湖山,推掐花兒”,“將手中花撮成瓣兒,灑西門慶一身”。这段像极了才子佳人的花前月下,写得何其纯美!很难把湖山之下这个柔媚可人的散花天女与不久前那个亲手了结了亲夫性命的恶妇潘金莲联系在一起。读至此,眼里只有湖山、棋局、金莲、花雨,此是《金瓶》之雅。
这一段的游戏、“昵笑”、撒娇、贴恋是潘金莲的本性,也是潘金莲为“激打孙雪娥”做的功课,让“热恋”中的西门庆欲罢不能。
一来因缘巧合,二来金莲处心积虑,第二天,好戏就开始了:【西門慶許了金蓮,要往廟上替他買珠子要穿箍兒戴。早起來,等着要吃荷花餅 、銀絲鮓湯 。纔起身,使春梅往廚下說去。那春梅只顧不動身。金蓮道:「你休使他,有人說我縱容他,教你收了,俏成一幫兒哄漢子。百般指猪罵狗,欺負俺娘兒們;使你又使他 後邊做甚麼去?」西門慶便問:「是誰說此話欺負他?你對我說。」婦人道:「說怎的?盆罐都有耳躲;你只不叫他後邊去,另使秋菊去便了。」這西門慶遂叫過秋菊,分付他往廚下,對雪娥說去。】
西门庆答应潘金莲要给她买珠子穿箍戴,这处描写很生活化,观此似闻夜半私语,妙!
从“春梅只顾不动身”,也可以看出春梅之任性。潘金莲的“有人”“后边”“盆罐都有耳朵”,句句针对孙雪娥,西门庆也听出了对头是孙雪娥,因为后厨里敢惹春梅的也就孙雪娥了,但他开始并没说什么,孙雪娥毕竟有名分,所以改叫秋菊去就算了。家里妻妾丫头媳妇一大帮,像这种互撕他管不过来,只要不耽误他的事,能混就混过去了。
可秋菊不知为何一去不回,【急的西門慶只是暴跳。】于是再使春梅去催,春梅一去就指桑骂槐,明着是骂秋菊,实际是骂孙雪娥,骂“賊餳奴”,这个“奴”字是孙雪娥最受不了的,对自己身份地位的维护始终是她最在意的事,我是四娘!不是奴!于是孙雪娥也回骂,但孙雪娥却连带把西门庆也骂了,这是孙雪娥的失误,尤其在五房正得宠想治她却苦于没有把柄的时候,孙雪娥自己送上了一把刀,【這孫雪娥聽了心中大怒,罵道:「怪小淫婦兒!馬回子拜節,來到的就是鍋兒是鐵打的,也等慢慢兒的來,預備下熬的粥兒,又不吃。忽剌八新梁興出來,要烙餅 做湯,那個是肚裡蛔虫?」】
《金瓶梅》的语言非常接地气,就是生活中原生态的语言,像“忽剌八”“(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这样的话到现在还在用,读来很亲切。
孙雪娥一时激愤口不择言授人以柄,加上潘金莲春梅的一力挑拨构陷,惹得西门庆大怒,【走到後邊廚房裡,不由分說,向雪娥踢了幾腳,罵道:「賊歪剌骨!我使他來要餅,你如何罵他?你罵他奴才,你如何不溺胞尿把你自家照照!」那雪娥被西門慶踢罵了一頓,敢怒而不敢言。西門慶剛走出廚房門外,雪娥對着大家人來昭妻一丈青說道:「你看我今日晦氣,早是你在旁聽,我又沒曾說什麼。他走將來,兇神也一般,大吆小喝,把丫頭採的去了。反對主子面前輕事重報,惹的走來,平白把恁一場兒。我洗着眼兒看着,主子奴才長遠恁硬氣着,只休要錯了腳兒!」不想被西門慶聽見了,復回來,又打了幾拳,罵道:「賊奴才淫婦!你還說不欺負他?親耳朵聽見你還罵他!」打的雪娥疼痛難忍,西門慶便往前邊去了。那雪娥氣的在廚房裡,兩淚悲啼,放聲大哭。
踢那几脚、打那几拳的皮肉之苦也许还能忍受,但西门庆的态度足以令人绝望:一是因为西门庆为了一个丫头打了自己,骂了几句丫头就对我拳脚相向,丫头比我重要得多。二是因为最狠的的那句“你罵他奴才,你如何不溺胞尿把你自家照照!”这是孙雪娥最难以接受的:孙雪娥心心念念想摆脱奴才身份,而且也真的摆脱了,当上了“四娘”,即使名不副实也很满足:哪怕让我只在厨房做饭,我也是“娘”,不是奴才。而西门庆的话当头泼她一盆冷水:“你以为你是谁?四娘?呸!”这句话像一巴掌狠狠抽在了孙雪娥的心上。加上拳打脚踢的皮肉之苦,令她“兩淚悲啼,放聲大哭。”
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放声大哭是在什么时候吗?是因为什么吗?请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孙雪娥的伤心与绝望,要知道,这个被拳打脚踢恶语相向的孙雪娥也才二十岁而已!
【吳月娘正在上房,纔起來梳頭,因問小玉:「廚房裡亂的些什麼?」小玉回道:「爹要餅吃了往廟上去,說姑娘罵五娘房裡春梅來,被爹聽見了,在廚房裡踢了姑娘幾腳,哭起來。」】
从小玉对孙雪娥的称呼是“姑娘”而不是“四娘”可以看出家里上上下下其实都没把孙雪娥当“四娘”。“姑娘”大概是西门庆原配陈氏在时大家对孙雪娥的称呼,那时她是真正的“大姑娘”,虽然不是什么“四娘”,但是有人护着,现在她的主子陈氏死了,她无依无靠,挨了打骂无人过问、无人做主,只能“两泪悲啼”,这如何不令人动容!
【這雪娥氣憤不過,走到月娘房裡,正告訴月娘此事。】
只此一句,可以一哭!如果在以前,即使受了委屈,还有陈氏的怀抱可以投奔、可以痛哭,现在她想再扑到陈家姐姐的怀抱,可哪里还有此人?天地之间无处可诉,只能“走到月娘房里,告诉月娘此事”这句写得多么冷!一句话写出满纸涕泪,一片悲凉,其情其笔,令人心折!这,就是《金瓶梅》!
【不防金蓮驀然走來,立于窗下潛聽。見雪娥在屋裡對月娘、李嬌兒說,他怎的把攔漢子,背地無所不為:「娘你不知,淫婦說起來比養漢老婆還浪,一夜沒漢子也成不的;背地幹的那繭兒,人幹不出,他幹出來!當初在家,把親漢子用毒藥擺死了,跟了來;如今把俺們也吃他活埋了,弄的漢子烏眼雞一般,見了俺們便不待見!」】
“霸拦汉子”“背地无所不为”是潘金莲的真实写照,孙雪娥没瞎说,提到的“用毒药摆死亲夫”也是大伙心知肚明的事实,这是潘金莲最大的污点,也是孙雪娥敢与之叫阵的底气。面对孙雪娥的告状,月娘的态度是:【也沒見你,他前邊使了丫頭要餅,你好好打發他去便了。平白又罵他怎的?】月娘并没有支持孙雪娥,对潘金莲“霸拦汉子”的行为也未加评论。可以看出月娘此时对潘金莲的印象尚好,对她的行为尚可接受;也可以看出月娘这个“六宫之主”管理家事并不积极,多少带着点心灰意冷。
接着各方在言语上的争锋、心机上的较量颇有点“宫斗”的味道:
【雪娥道:「我罵他禿也瞎也來?那頃這丫頭在娘房裡,着緊不聽手。俺沒曾在灶上把刀背打他,娘尚且不言語;可可今日輸他手裡,便驕貴的這等的了!」】
孙雪娥借早先打过春梅而月娘没言语说不是春梅的问题,而是她现在的主子潘金莲的问题,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么说既踩了潘金莲,也捧了月娘。
【正說着,只見小玉走到說:「五娘在外邊。」少頃,金蓮進房,望着雪娥說道:「比對我當初出擺死親夫,你就不消叫漢子娶我來家,省的我把攔着他,撑了你的窩兒。論起春梅,又不是我房裡丫頭,你氣不憤,還教他伏侍大娘就是了。省的你和他合氣,把我扯在裡頭。那個好意死了漢子嫁人?如今也不難的勾當,等他來家,與我一紙休書,我去就是了。」
潘金莲这时才出现,之前是在外偷听,如果在西门宅中看到有个“聽籬察壁”的背影,不用猜,准是潘金莲。
潘金莲的嘴名不虚传,把她的能言善辩、又歪又刁展现得淋漓尽致:
“你不消叫汉子娶我来家”是反讽孙雪娥:汉子又不听你的,你说了也不好使!
“省得我霸拦着他,撑了你的窝儿”:你现在这样气急败坏地和我吵不就是也想霸拦汉子,而不得吗?你比我高尚?可惜汉子不理你!
“春梅又不是我房裡丫頭,你氣不憤,還教他伏侍大娘就是了。”这句是挑拨月娘与孙雪娥关系,同时说孙雪娥是因为嫉妒五房有两个丫头(春梅、秋菊)而不满、而闹事。这也提醒我们一个事实:五房潘金莲一嫁过来就给配了两个丫头服侍,其它几房妾也都有两个丫鬟,而孙雪娥房里却只有一个丫鬟。
“那個好意死了漢子嫁人?”别人说这样的话言之成理,潘金莲说这话,我就只能呵呵了。
“如今也不難的勾當,等他來家,與我一紙休書,我去就是了。”这还是气孙雪娥:你倒是让他休了我啊!他听你的吗?汉子喜欢,我有什么办法?
她的这些话虽是对孙雪娥说的,但换作对月娘说同样适用,或者说更像是针对月娘:
“不消叫汉子娶我来家”:对西门庆娶潘金莲有可能参与意见或产生影响的,只有正妻吴月娘,其他妾如孙雪娥等对此事的影响力为0,所以潘金莲这句话更像是针对月娘。
“又不是我房里丫头”:春梅原是月娘房里丫头,这句好像暗指月娘对五房要了她的丫头而心生不满。那我还你就是了!
至此,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潘金莲的野心:她要拿下的绝不仅仅是孙雪娥,而是整个后宫,现在,她已经有意无意地剑指月娘了。
面对孙雪娥的拉拢和潘金莲的又拉又打,月娘都不搭揽,仍是置身事外:【我也不曉得你們底事,你每大家省言一句兒便了。】【孫雪娥道:「娘,你看他嘴似淮洪也一般,隨問誰也辦不過他。又在漢子根前戳舌兒,轉過眼就不認了。依你說起來,除了娘,把俺們都攆了,只留着你罷。」】
孙雪娥的“除了娘”,意思恰恰是潘金莲没有把月娘放在眼里,潘金莲称霸后宫,也不会对月娘留情,孙雪娥是在唤起月娘的危机意识,以共同对付潘金莲。
【後來罵起來,雪娥道:「你罵我奴才,你便是真奴才!」】
雪娥最在意的始终是自己“娘”的身份,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奴才”二字,她为此争,也为此伤。
这一架吵得不可开交差点没打起来,潘金莲嘴上功夫了得,可也被骂够呛,于是【卸了濃粧,洗了脂粉,烏雲散亂,花容不整,哭得兩眼如桃,躺在床上,到日西時分,西門慶廟上來,袖着四兩珠子,進入房中。】
“袖着四两珠子”真妙!照应早上西门庆的许诺,又补出西门庆一天的行迹,极具生活化,写出金莲之宠,并写出骂战对西门庆热恋氛围的破坏:我讨好还来不及,竟被人气成这个样子,是谁!
【婦人放聲號哭起來,問西門慶要休書,如此這般,告訴一遍:「我當初又不曾圖你錢財,自恁跟了你來;如何今日交人這等欺負!千也說我擺殺漢子,萬也說我擺殺漢子。拾了本有,吊了本無。沒丫頭便罷了,如何要人房裡丫頭伏侍?吃人指罵我,一個還多着影兒哩。」】
可以想象潘金莲的“乔张致”,虽然表面哭的很惨,但是话里满满杀机:
“要人房里丫头,吃人指骂我”,是指月娘因西门庆把春梅给了五房而生气,指使人(孙雪娥)找五房的麻烦。这再次印证了潘金莲已经把注意力转向了月娘,开始在西门庆这里进谗言了。
对西门庆来说,这倒不算什么大事,真正厉害的是:“千也說我擺殺漢子,萬也說我擺殺漢子”这句。摆杀汉子是潘金莲的致命把柄,但却是和西门庆一起干的,西门庆、潘金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揭露潘金莲就等于揭露西门庆,拿这件见不得光的事当把柄,是西门庆不能容忍的。“摆死汉子”本是孙雪娥射向潘金莲的一支利箭,不料潘金莲一招斗转星移把它煨上毒射了回去,这一箭差点要了孙雪娥的命:【這西門慶不聽便罷,聽了此言,三尸神暴跳,五陵氣沖天。一陣風走到後邊,採過雪娥頭髮來,儘力拏短棍打了幾下。道:「好賊歪剌骨!我親自聽見你在廚房裡罵,你還攪纏別人;我不把你下截打下來,也不算!」】
【當下西門慶打了雪娥,走到前邊,窩盤住了金蓮,袖中取出今日廟上買的四兩珠子,遞與他,穿箍兒戴。婦人見漢子與他做主兒,出了氣,如何不喜?由是要一奉十,寵愛愈深。】
当下一顿好打,没说孙雪娥怎样了,但可想而知。
“四两珠子”又出现了,戴在金莲颈上,平添几分妩媚,五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仍是恩爱的夜晚。月光没有厚薄,它照见了金莲颈上的光辉,也照见了雪娥,枕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