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

  记忆中,儿时的过年是从夏天就开始准备的。

  每到三伏,母亲会把箱子里衣橱里的所有衣物被褥拿出来翻晒,土坯房梅雨季节容易返潮,三伏天暴晒是为了防止衣物霉烂。两张长凳上搁上三四根毛竹,再铺上篾席,衣物被褥就被依次铺展开来。樟脑丸的气味在炎炎烈日下无可遁逃似的四处游荡,树叶耷拉低垂纹丝不动,知了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母亲这时一边晾晒一边就把实在太小或太破,已经不能再穿的衣服或床单拆剪,原先的补丁也需拆掉针线还原成布片。母亲将这些破布片洗干抹平,在门板上铺一层破布再刷一层浆糊,母亲是在为我们过年能穿上新鞋准备鞋底了。而那些嫌小或太破的棉袄,母亲要把里面旧的棉花掏出来暴晒,这些棉花重新翻弹后可以继续做棉袄或棉鞋。整个下半年的农闲时间,母亲就在我们做作业的煤油灯旁,弹棉花、纳鞋底,那“嘭嘭”的弹弓声或“呲啦呲啦”棉线被母亲拉过厚厚的鞋底的铿锵有力的声音,常常在我们甜美的梦乡中变得细软绵长。

  进入腊月后,有一项重要的任务是蒸馒头蒸年糕,发酵粉一般是自制的,跟面粉一起和好后放在一个大缸里,盖上棉被等着自然发酵,当鼓起的面团顶起盖着的棉被时,馒头就可以蒸了,蒸馒头时全家都是通宵不睡觉的,父母忙着做馒头,少数是有馅的,大多数是长条型的实心馒头,这些长条馒头等到冷却后需要切成片,晒干,干的馒头片和晒干的年糕被父母用蛇皮袋装好密封,农忙活累,这些是比较熬饥的食物。我读高中时住校,主要也是靠这些馒头片充饥,开水一泡,闷几分钟即可,如果能撒上一些白糖,那就是上等的美味啦!母亲需要不时的往灶膛里添柴,馒头蒸熟后,父亲把一笼一笼的馒头倒在篾席上,我们就负责给这些馒头翻身,以便能快速的凉下来装到箩筐里,给下一锅馒头腾地方。年糕是有模具的,和好的米粉往模具里一倒,再用刮板一刮,就可以上蒸笼了。母亲会提前将红色色粉泡开,等到年糕蒸熟,用蓖麻果壳沾上色粉往年糕上一印,雪白的年糕上就有了一朵红艳艳的梅花。

腊月二十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折纸钱,我们放了寒假后,也会帮着折,等到黄纸元宝像小山一样堆满房间,母亲就用A1那样大的黄纸做纸钱袋,这个纸钱袋是有讲究的,不能用订书机或其他金属针订。母亲会用木墩木锤沿着纸袋边沿反复敲打,纸层就会黏住。我们把如小山一样的纸钱小心翼翼的往一个个钱袋里装,父亲则会在每个钱袋上用毛笔写上太爷爷、太奶奶等先祖的名字,写完后将纸袋们整齐排好,等着除夕到各自坟头去烧化。

  除夕最忙了!天不亮就被父母叫起床,全家大扫除,一根长竹竿上绑上鸡毛掸或扫帚,先将房梁上的积灰扫下来,够不着的地方还会用梯子爬上去,这通常是哥哥的专项,因为房梁上通常会有长久盘踞的家蛇,母亲称它为祖宗,关照我们不能打扰它。有一次真的不小心把“祖宗”扫了下来,掉在客堂中间的八仙桌上,足有我的手臂粗,蛇身正好连接了八仙桌的对角线,蛇尾则一直拖到地上。母亲又是焚香又是念念有词的祷告,“祖宗”才慢吞吞地游向门外,最后消失在屋后的竹林。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蛇是灵性的,对这个动物怀有不可名状的敬畏,恐怕就是那时受母亲的影响。大扫除的程序一般是由高至低,房梁——床顶——窗台——家具——地面,被老鼠撕碎的报纸、破纸盒、烂棉鞋都会从床下或柜子的角落清扫出来。窗户会重新糊上新的报纸,床周边的墙面也会用即将过期的年历画重新裱过。

  打扫完毕后,就要准备祭司了,祭司有严格的程序,第一个程序是祭灶,父亲在灶台正上方虔诚地贴上早就请回的纸符,请灶王爷保佑全家来年水火平安,全家排队磕头;第二个程序是祭天地,父亲带着哥哥一起把供桌抬到天井,摆上肉、年糕、馒头等贡品,燃三炷香向东西南北四方拜,请天神地将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全家排队磕头;第三个程序是祭祖,在八仙桌上摆上碗筷酒菜,父亲先持香到门口念念有词,请先祖们回家吃年饭,然后在拜垫上虔诚地磕三个响头后,开始焚化散装纸元宝,并念叨请先祖们多吃点,多拿点,保佑晚辈身体健康学业有成等,这时候才轮到我们按长幼次序给先祖们磕头。祭祖结束,将所有祭祖用的菜重新回锅热过后,全家就围坐吃年饭了(是午饭)。

  午饭过后还有四个重要事项:上坟、贴春联、炒年货、洗澡。

  上坟一般是父亲带着哥哥,一人挑两个箩筐,把那些写着太爷爷太奶奶名字的纸钱包送到各自坟头烧化,一边焚烧纸钱包,一边父亲会对哥哥讲先祖们的故事,无非是如何受苦受累却自强不息等等,教育哥哥要发奋努力。等父亲和哥哥从祖坟回来,母亲已经带着我和姐姐把春联和窗花纸贴好了。

  说是炒年货,其实就是炒蚕豆和花生,柴火是不适合炒年货的,只能用稻草,还只能小把小把的往灶膛里添,通常是姐姐烧火母亲炒,需要不停的翻炒才能保证蚕豆和花生受热均匀而不至于太焦太黑。母亲把炒熟后的蚕豆盛在筛子里等它自然冷却,同时会用干抹布不断的擦拭,把蚕豆外壳上的黑灰尽量擦干净,这样我们把蚕豆装进口袋时才不会把口袋弄脏。母亲在筛子里把蚕豆平均分成三小堆,示意我们兄妹一人一堆,我早就迫不及待的想往口袋里装,哥哥则朝我狠狠的一瞪眼,重新将蚕豆分成五小堆,母亲和蔼地笑笑,说,你们吃,我们大人不要吃。哥哥则分别将五分之一装进我、姐姐和他自己的口袋。等到四下没人的时候,哥哥还会将他口袋里的蚕豆再分我一半。花生我们是不能吃的,父母通常还会准备一些小麻球和糖果,我们也是不能吃的,那是留着明天村上的小伙伴来拜年时分给小伙伴们的。

  那时的农村,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冬天洗澡是个大麻烦,通常一个冬天都不洗澡,但除夕是必须洗的,得洗得干干净净才能穿上新衣,才能迎接新年。洗澡设备是一个长方形的带箍的木盆和一个浴帐,所谓的浴帐就是像蚊帐一样的塑料帐,罩在木盆上,这样,倒在木盆里的热水蒸发出来的热量就不容易那么快跑掉,但毕竟密封效果不是太好,所以动作得快。家里只有一个暖壶,所以我们通常会在厨房的灶台旁边洗澡,这样减少了水在运输过程中热量的流失,还可以随时到铁锅里舀热水添加。

  新衣服是不可能每个人都能从里到外添置的,这时候,母亲就得根据我们兄妹三的成长速度和各自还有什么衣服可以将就来权衡,添了新罩衣的可能就没有新棉袄;添了运动裤的,就不会有新棉裤。但新鞋基本都会有,那是母亲从三伏天开始就一针一线,用半年的心血和好几灯的煤油熬出来的。运气好的话,每人还会有一双尼龙袜。

  那时还没有电视机,我们的守岁是为了等到12点去土地庙敬香。白天忙碌了一天,我和姐姐常常等不到12点就沉沉的睡去了,等到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才知道父母和哥哥已经从土地庙回来了。

  大年初一,一早就会被鞭炮声吵醒,那些鞭炮,远远近近,噼里啪啦,或明亮清脆,或沉闷悠远,空气中都是淡淡的硫磺味。我们会早早的起床,一是枕头下很可能有父母悄悄放着的压岁包,我们会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一般是两毛,如果是五毛就欢天喜地了!二是得早早去村上人家挨户拜年,每家每户都会拿出家里最好的年货往我们口袋里装。这早早去拜年也有两层考虑:一是去晚了如果主人家的年货已经分发完了会给主人家造成尴尬;二是得在融冻前拜完年赶回家,这样新鞋就不会因为融冻而沾上泥泞。哥哥有时候中途会跑回家两趟,他是担心父母准备的年货不够,把他自己口袋里收到的年货送回家。回到家后我们会展示我们的战利品,大部分是花生蚕豆瓜子,运气好的话,会有硬糖,如果有两颗大白兔奶糖,那是无比兴奋了!糖纸我们也不舍得扔,会擦拭干净抹平夹在书本里,开学带到学校看谁的糖纸品种多。

  儿时的年味,满满的仪式感,虽然有些辛酸,有些贫困,但那种家人间的谦让和爱,邻里间真诚的互助和体谅一直照亮和温暖着我前行的道路。如今物质越来越丰腴年味却越来越淡,人们常常连对门住着谁可能都不知道。这就越发显得儿时亲情友情乡情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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