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溱生
(一)
我已记不清是何时知道留根的存在的,不过,应该是在他成为我同桌之后的更早些。
母亲说,留根出生时,镇上有煤矿垮塌,几个工人被埋在了下面,其中就有留根的老爹。事后,煤老板跑路,留根家就这样没了顶梁柱,也没有得到任何补偿。
这个一出生就没爹的娃,是一边吮着母亲苦涩的奶,一边看着躺有他爹的破木棺材被人从家里抬走的。
那个年代的悲情故事很多,可人们已经无暇去伤感,因为他们要忙着生存,整天操心的,是米缸里还有多少米,柴房里还有多少红薯。相比之下,留根仿佛不应该属于那个年代,在他短暂的生命路上,有太多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痕迹。我们这些人,就像是听不见音乐,看着在跳舞的留根,自以为是地嘲笑他是疯子。
留根母亲的裁缝手艺在镇上是出了名的好。在草草处理完丈夫的后事之后,她开始昼夜不停地忙于裁缝活儿,夜行的镇民路过留根家时,经常可以看到昏黄灯光映出的佝偻身影,一针一剪背后,隐藏的是这个女人的坚强。
长大后的留根开始帮他妈妈接活儿,几乎在镇上各处都能看到他奔跑的身影。在某种意义上,小镇“送货上门”这项服务算是留根发明的。我的父亲在镇政府做文书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在当时也算是比较体面了。也正是这个原因,父亲会要求自己的衣着干净整洁,母亲的手工活儿自然是不能满足这种需求,所以每当父亲的衣物需要缝补时,留根就会上门来接活儿。
不知是留根第几次上门接活儿时,我开始注意到这个少年。
母亲没有招呼他进门,因为即使招呼了,他也不会迈步进来。后来才知道,有一次“客户”家的银镯子丢了,怀疑是上门取衣物的留根顺手牵羊,留根家也因此平白无故赔了钱。
在等待的一小段时间里,门外的留根偶尔会往家里张望,带着少年特有的惊奇和羡慕。他那身泛白的外衣套在小小的身子外面,更像是一个宽松的麻袋。他的目光在父亲的书架旁停留了好一会儿。那是一个粗制的木书架,被人遗弃在镇政府的垃圾筒旁边,父亲将它捡了回来,上面放满了他钟爱的书籍,一些我还看不懂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