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齕实在是头痛的要命，这几天，他感觉自己就好像在梦游一样。

赵国换将，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身为秦国的左庶长，虽然也算是庙堂之上身居高位的重臣，可是只有王齕自己知道，自商君变法以来，大秦最重军功，而他相比起稳健缜密的蒙骜，机敏干练的王陵来说不但年龄最大，而且技战术水平和两人也有所差距。在武安君白起看来，他自己最大的特点除了勇猛之外，最重要的还在于他听话，能够不折不扣的执行上将军的各项指示，再直白点说，就是他有着典型老秦人的质朴，打仗有点愚。

也正因为此，白起在使用此三人时一向是以王齕为前军，以王陵为奇兵，以蒙骜为中军策应，甚至白起有事不在都以蒙骜坐镇中军幕府，调度大军，而王齕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三人在白起心中的位置高下立判，而谁都明白，在白起心中的位置也就是未来在秦国军界的位置，此次长平之战，王齕实际上是有点小算盘的，那就是借着作为前将的机会，一举击溃赵军，血洗长平，收复上党，随后挥师北上，灭韩破赵，建不世之功业，才有机会继续往上走。

但他却没想到老而弥坚的廉颇如此难缠，虽然开战之初他靠着大秦锐士的强悍战斗力打了几场小胜仗，却只是伤及赵军的皮毛，直至老廉颇以故韩石长城为基构建了三道防线之后故垒坚守之后，他试过很多种办法再也寸步难进，竟然就此对峙了两年多，这两年多以来王齕一直是忧心忡忡，生怕有一天会突然被白起调离前军甚至被秦王所责罚，不知道是庙堂知道他难处还是上天眷顾，这些都没有发生。

如今赵国中了秦人之计临阵换将本来就是大忌，换上的还是一个二十刚冒头的从未上过战阵的毛头小子，这就好像人困马乏突然就从天上掉下了枕头草料一样，之前遥不可及的灭韩破赵大业突然就摆在了面前，王齕那些天做梦都会笑。

因此即使在赵国换将之后，白起已发密令要求他败多胜少，骄其主帅，疲其部众，不过这位平素的老实将军此次也打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把，反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小败是可以的，但是大胜也是完全可以因为“不小心”造成的嘛，他甚至想一举将赵军荡平。

志得意满的王齕很快就派兵出阵，他甚至都没有亲自带兵，只是布下自己觉得还算满意的阵势，何处主攻，何处辅攻，何处奇兵，也算过了过坐镇中军幕府的瘾，各将出发之前他还特地叮嘱，不要打的太狠，莫要胜的太多，没想到三战三败，而且败得莫名其妙，已经有三个带兵将领被打了板子，而且秦军斥候的眼睛好似是瞎了，明明打探的赵军在东，等着过去的时候，赵军却从西边杀过来了.......

这让王齕有点吃不准了，他咬了咬牙带兵亲自出阵，要会一会这位新的赵军主将。出营不久来到长平腹地，早有赵军斜刺里杀出，王齕冷笑，让左军迎上，自己亲领大军向赵军腹侧迂回冲锋，一年前廉颇的前军正是吃了王齕这种战法的亏。果然刚刚接阵，赵军就被分成两半，开始溃退。在这一波赵军之后又杀出一军，王齕完成隔断任务之后没有停留，而是一鼓作气向后面的这支部队冲去，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他的部队就快要和这路赵军接战的时候，这路赵军突然潮水般的向后散去，这种散去并非是平移，而是像一个圆规画圆一样在立住一个支点后呈环形后退，而王齕的部队则不由自主的跟随这股潮水向东北方转过去，并且也被拉成了一个直角，正在王齕莫名其妙的时候，副将大喊，将军您回头看看。

王齕回头一看不由面如死灰，刚才第一波接阵溃散的赵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排出来一个直线方阵称环形方向向其压来，而与其对战的秦国左军已经被赵国的一股骑兵围在核心不知生死，如果从附近的高处往下看去，赵国形成了三道军阵循环旋转，就好像一个车轮一样拍打着王齕的秦军，而秦军则如同着了魔一样只能跟着这个轮子转，等到秦军快要转晕的时候，王齕豁然发现，他们已经被这个“轮子”裹挟进一道山谷，若是山谷上和山谷里有伏兵......一念到此，王齕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赶紧勒马试图带兵反冲锋，却被这奇怪的阵型压缩着动弹不得。

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此时就在小山上默默的看着这一幕，他身边的司旗官正在根据他的指示不停的通过旗语给予指示，此时大胜在即，司旗官却对这个年轻人的突然沉默感到迷惑了，按照正常的理解，这个时候应该弓弩与伏兵齐出，血肉共长天一色，可是这个年轻人却在长时间的沉默中突然说道，轮阵反转，西南方向打开一道缺口。黄骑兵收缩，吃掉秦国左军。

打开缺口的意思，就是要放秦国中军一条生路，就是要放弃一个可以俘虏秦军大将的机会，就是要放弃一个大胜秦军的机会，司旗官几乎要喊出来了，可是接触到这个年轻人冰冷的眼神的时候，他还是放弃了这个选择，打出了相应的旗语。

整个轮阵仿佛像是巨蛇一样产生了很大的骚动，骚动片刻，西南方向还是打开了一条通路，不及多想，王齕便带队冲出，仓皇而逃。被年轻人所称为的黄骑兵正在围剿秦国的左军，未想到秦国左军随呈败像却毫无畏惧，依然左冲右突，王齕逃出后又突然返身回击，虽然司旗官已经打出隔断和合围的旗语，轮阵中赵军却终究没能赶上，最后赵国骑兵阵仗竟也被打开了一条缺口，逃出一部分秦军将士。做完这个军事动作之后，王齕率军匆匆脱离战场，直到50里地外才收据残众，随后缓缓回营。

小山上的年轻人长叹一声说道，秦军无愧于锐士之称，士气和意志竟然如此强烈，只此一条，六国便是万难与之抗衡。我之轮阵毕竟首次演练，尚有不足啊。说完就带着亲随飘然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司旗官等一干人等。

敢与秦军野战已属胆大包天，能将秦军逼入此种境地更是前所未有，这个年轻人的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竟是让人越发越摸不着头脑了。小山上静默片刻，司旗官已经是泪流满面，他嘶声对周围的军士喊道，赵国有救了，赵国有救了。这情绪仿佛感染了所有的人，小山上下响起了赵国战歌，壮丽如雄鹰般回旋在长平谷地上。

秦军大营中倒也是一片欢腾，虽然吃了一个败仗，而且最近的赵军一反常态让人讶异，但是作为无往不胜的大秦铁军，这点亏还是吃得起的，营内到处传唱着主将王齕临危不惧，带领将士突围的功绩，甚至过了两天，上将军白起还代表朝堂发来一封带有勉励之意的军函，大意是小败未挫筋骨，受困未损士气，能算而计之，大将之资，秦国之福。这让狼狈而归的王齕实在哭笑不得，只有他自己知道，若非敌军主动打开缺口，此战必是全军覆没。另外他还感觉到，之前赵军如木桩，击之虽疼，却总归可以狭路相逢凭勇胜，此时之赵军如飘絮，无色无质，却又无所不在，再大力的击打也只是空费力气，对方却可以如影随形，一击中敌。

想到这里，王齕突然有点发冷，他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他不想承认却不能不承认，这种冷来源于恐惧。

正在此时，有兵卒来报，秦王信使已到，此时正在偏营等候将军，随后将信物交于他手中，他看到信物心中一动，难道是，他不敢怠慢，疾步赶往偏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