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是我所知的最有个性的商品。比如你绝对不会看到卖水的告诉你:“注意!喝多了胀肚,有害健康!”反而告诉你每天要喝八杯水。八杯水!想想还真是难受,那么多,得怎么喝的完啊。我还专门计算过,人一天如果睡八个小时,那就还有十六个小时醒着,每两个小时就得喝上一杯。如果一不小心忘了,那就得在某个时候,一口气喝掉所有差掉的水。我是个记性不好的人,想到万一我全忘了,那岂不是要一口气喝掉八杯水?好可怕!但是卖水的完全忽视这个事实,继续提醒你,“一天喝八杯水,你就能活的健健康康”。怎么能不让人鄙视!所以我养成了不喝水的习惯,到现在,我已经不爱喝水了。但我爱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我爸也是爱抽烟,抽的也挺凶,比我差点儿。在我的印象里,我爷爷也爱抽,但是当我记事儿的时候,他已经得了半身不遂,右手拧的像个麻花,不能夹烟了。但我不是,我还年轻,身体结实得很,手指头灵活的很。此时我手上正夹着一根,想想爷爷,我发现我的手英姿飒爽。
忘了在什么地方见过,有人同时将一把烟塞进嘴里,一齐点上,一齐抽。一大股青烟从嘴巴缝儿里冒出来,扭成一团,这让我非常害怕,因为我想到了原子弹爆炸的蘑菇云。我于是闭上眼睛,不看那一团烟雾升起来的样子。幸好,我闭了足够久,等我睁开眼侦查时,一切已经烟消云散,所以一切还是那么安详如初。不过依据我的经验,那团烟雾应该不会形成蘑菇云。此外,我还努力想象那雄壮无比的烟经过喉咙时的感觉,可我怎么也想不出来。在脑子里实验了各种可能都没能知道,这个疑惑纠缠我很久。直到现在,我还有冲动想照着那个人的样子将一把烟塞进我的嘴里试试。可是我害怕蘑菇云,从来没敢实施。最多的一次,我把两根同时塞进去,但蘑菇云的恐惧太厉害,我只是一根一根点着,点着一根吸一口,拿出来,再点第二根。
我想,如果我真在卖烟的人那儿撕开一包烟,然后整包塞进我的嘴里,点着,那卖烟的人会有什么想法呢?这真有趣儿,他会得意还是会愤怒呢?或者他也害怕蘑菇云?这一切都越来越刺激我,想着哪天合适了,我说什么也得干它一票。
周一的早晨,阳光格外的新鲜。照的世界清晰而具体。我就在这个清晰而具体的早晨下了一个决定:我要去抽一把,干它娘的一票。为此,我出门前,还专门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上下捯饬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那么帅气,更加兴奋。你想,如果你是卖烟的,有个这么帅气的家伙,在你面前来这么一出,你什么感觉?欣赏着自己帅气的外形,想着卖烟的人可能的反应,我捯饬的速度快了一倍。但我此时并没想着蘑菇云,那是后来才想着的。
出门前,我把钱包打开,一张一张的数了数钱,确认无误,五块五绝对是有的。还在兜里揣了一根烟。我大步流星跨出门去,我想到了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还想到了单田芳,因为前阵子我正在听他说的《白眉大侠》,我最喜欢白依神童小剑魔白老白一子。因为他有个性,眼珠子一瞪就得宰活人,是杀人的祖宗。
等电梯让我着急,进了电梯我还着急,嫌它太慢,恨不得一脚跺下去,噌!就到一楼。可我没那么大的脚力。想想还真是后悔,早知道也上嵩山少林寺学个十年八载,练就一身盖世武功多好,那还会像现在这么干着急?想也白想,晚了。于是我就只能一层一层的数着阿拉伯数字……虽然期间一个人也没上来,更没有哪个缺德的家伙按了又走人,但是还是那么慢,我感觉准是生锈了,要不就是有人往电梯缝里扔了什么东西。
总算到了一楼,出了电梯口。我立马点上那根烟,抖了抖衣服,有模有样的从左下角开始,视线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一直划到右下角。那样子,大义凛然。这一眼不在于看到什么,而是要放出点什么。瞅完了,又大步流星,迈着步子往外走。这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跑,因为太快了。就像古埃及人写的那本《亡灵黑经》,“我走在大地上,比风还快……”此时,我就是这样。本来清晰而具体的世界,被我带出的呼呼北风刮走了形。安详静逸的不再安详静逸,翻滚起来了,还卷了起来。我倒是很高兴,这活像蒙克画的《呐喊》,更像梵高的《星夜》。只是此刻没人在那嚷嚷,此时也不是晚上,而此时天上正有一轮太阳。想到太阳,我的高兴戛然而止,因为当我抬头看太阳的时候,我发现它是扁的,而不是溜圆溜圆的。幸亏它还老老实实待在那不动,不然我就要跑回家了,改日再说。
阴着心情,我继续大步流星。奇怪的是,一路上我竟然一个人也没看见。连一个宠物都没有。按理说,星期一,不是应该都出来的吗?可我没多少心思想这些。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赶快找到一家商店,递给卖烟的人五块五毛钱。不知不觉间,我手里已经掏出火机,右手大拇指已经按在开关上。火机里的油是满的,随着我前进的节奏,那团油欢快的汹涌澎湃,像几百公里外的太平洋。
走了不知道多久,七拐八拐不知道拐了多少弯,我看不见一家商店。这真是的,阴着的心情开始像火机里的油,汹涌澎湃。接着,气急败坏,气急败坏了又很久,大步流星开始变成小步流星。商店还是没有出现。
我忘了带手表,因为干那事儿不需要手表,所以我就没带,此时倒想看看我到底走了多久了!但是看了也白看,因为我根本没注意我几时出来的。我学着古人,试图观天象断时间。但是太阳一动没动,观不出来,只是更扁了,像一根油条,横在那里。
唉!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等我彻底没了力气,连小步流星也没了,变成了挪的时候,终于有一家商店出现了。它就在我前面一百米,可是此时的我已经不同于刚出电梯口的我。走过一百米真像横跨太平洋。不过,太平洋也总是有个头的。在这一百米上,很多东西都复活了,首先是我的心情,汹涌澎湃的不再是愤怒,汹涌澎湃的变成激动。其次是我的力气,距离商店九十米……五十米……十米……五米……距离越近,力气越充沛。我重新换发了活力,青春洋溢在我帅气的脸庞上。
这真是一家气派的商店,光是门面就够富丽堂皇的。门口已经不小了,但是跟招牌一比,像火柴盒。招牌是火红火红的底色,上面写着大商店三个字。门前有一大块红毯,八位美人儿分列左右。这八位美人儿可真美,个个像电影明星。头发披散着,长度,八位一样。美人儿的美脸个个喜庆的很,露出一条小白牙,柔软滑润的舌头就躺在小白牙后面,发出一股香味儿。身材也是没的说,那胸脯,那小腰,那屁股,那腿,那脚丫子,从头美到尾。我几乎是飞进商店里的,即便如此,我也将这八位美人儿清清楚楚看了个遍。然而柜台上卖烟的人,我却看不清楚,是男是女我都没分辨出来。
看人不是我出来的目的,卖烟的长什么样跟我没关系。有关系的是它(由于我实在分不清眼前这个卖烟的性别,只能用‘它’了)卖的烟,还有我要造的蘑菇云,还有它看到我干这事儿的反应。
我从兜里摸出钱包,拿出嘎嘣新的五块五毛钱,递过去。“一包黄山。”买烟的人没说话,就把一包崭新的黄山交到我手里。这包黄山可真新,包装上的塑料膜映着天上那根油条,又把油条射到我的脸上。
我硬硬的盯了盯卖烟的人,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右手的五根手指头使劲往冲着五个方向伸了伸,娴熟的撕开塑料膜,我脸上的油条不见了。掰开烟盒,扯掉铝箔纸,我一把攥住所有的烟,全部抽出来,在左手心里磕整齐,紧接着全部塞到我的嘴里。我猜,这时候,卖烟的人应该会惊异无比,那表情真不知道得什么样子。但我不看,我只看它目睹我干完这一票之后的样子。
所有的烟,整整二十根,都点着了。这回,我终于知道一把烟的烟雾到底有多雄壮,它们经过喉咙时的感觉有多雄壮。我几乎用尽我所有力气,调动了两扇肺叶上所有的气孔,舌尖一顶上牙堂,较丹田一粒混元气,运用吃奶的劲儿,呼出了那口雄壮的烟雾……
而此刻,卖烟的人的反应,还有那一直令我恐惧的蘑菇云,都已经消失在我的脑海中。雄壮的烟雾升腾的时候,我的脑海像安静的太平洋,一个小船,哪怕一片树叶都没有,所以一弯波纹都没的安静。
我真想看看蘑菇云,卖烟的人的反应也想看,但我最想看的就是蘑菇云。可我最终什么也没看到。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