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人口少,所以村庄也少。村庄虽然少,但铁路网很密集,有些据说还是日本人当年修的。因此,东北的村落大都离铁路比较近,东北的小孩子都是辇着火车长大的。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子叫西岔,一条大路向西分了个岔就叫西岔,村子路口就有一条铁路。铁路一边连着沈阳,一边连着村子所在的城市通化。通化的葡萄酒曾经有些名气,伪满时期的一个葡萄酒厂一直到现在还做葡萄酒。
还是说火车吧。村口经过的火车有客车,绿皮的那种,东北土话叫票车,大概是因为上车要买票吧;也有货车,并且大部分是货车,木材、钢材、煤炭一车一车的往外运。小学离火车道不远,放学了有时就去看火车。那时,火车头都是蒸汽的,黑乎乎的,呼哧呼哧地喘气,带着巨大的噪音。那时候到火车道边上就干两件事,一是捡引火的胶皮,一种垫在铁轨下的胶皮垫儿,修路替换下来就扔在路边,捡回去剪成细条,生火的时候做引火之用;二是压钢镚,把一分、二分、五分的钢镚放在铁轨上,等火车开过压成薄片。有意思吗?貌似也没啥意思,可那时侯总是乐此不疲。
不光是看,也坐火车。父亲带我去临县串亲戚就坐火车,乡里有个小站,最慢的车才停。硬纸壳的票,座位有时候是人造革包海绵的,有时候是木头板的,车厢外边都会印两个字“硬座”。木头座确实很硬,叫硬座我能明白。可是,人造革包海绵的座儿挺软的为啥也叫硬座哪?一直不明白。等长大了,坐的火车多了,才知道,所谓“硬座”“软座”、“硬卧”“软卧”不是真的指座儿的软硬,而是贫富的划分。现在想起来,父亲带我坐了那么多次硬座绿皮车,没有一次因而觉得自己贫穷,硬硬的木板座儿其实挺舒服的,配着慢慢悠悠的绿皮火车,有那么一股说不出的魏晋之风。
坐火车也算平常,我还爬过货车。那时,已经上初中了,中学在镇子上,镇子叫二密。二密是满语“额尔敏”的谐音,额尔敏满语意思是大马驹子。有一条河穿镇而过,叫二密河,以前叫额尔敏河。又扯多了,还是说火车吧。二密是个相对大一点但又不封闭的车站,拉煤的、拉木材的货车在这儿会短暂停留。镇子离村子十几公里,有时候不愿意骑车了就约几个同村的同学从二密火车站爬上火车箱,搭车回家。火车经过村口的时候,有一段上坡路,速度会慢下来,我们就从车厢爬出来,一手扶着车厢上的扶梯,一只脚试探着往下跳。火车速度虽然慢下来了,但毕竟是火车,还是挺快,跳下去往往会滚出好远摔个大跟头。爬了几次,后来就不爬了,不是危险,是太脏。火车是烧煤的,烟囱咕咚咕咚地冒烟,烟里面全是煤渣子,坐在后面的敞篷车箱里,眼睛都不敢睁,回到家一脑袋煤渣子。
再后来,去北京上大学了。从通化坐火车一直到北京,要二十多个小时,人多得不行,路上不敢喝水,因为厕所里都挤满了人,没地儿方便。去北京的火车也从村口经过,每次都要从窗口看看我熟悉的山、熟悉的水。再后来,蒸汽机车被淘汰了,换成了柴油机车,干净是干净了,却没了腾云驾雾般的气势,不好看了。
虽然火车再没有蒸汽了,但依旧喜欢坐火车。以前火车慢,每站都停一停,从车厢里下来,站台上走一走,买点水果,买只烧鸡,买瓶啤酒,一路喝着吃着睡着,烧鸡只剩下骨头了,不知不觉也就到终点了。现在大都是高铁了,更快也更干净了,只是不能下站台了,也不能喝酒吃烧鸡了,啥都没了就只剩一声叹息了。
时代变了,好多事情进步了,好多事情回不去了,我们迟早也会像蒸汽机车一样被淘汰。我们的下一代,已经不知道蒸汽机车开起来威武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