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当当又谈恋爱了，哪怕她不告诉我，我也能从这厮浑身分泌的超标雌性激素知道，我就是能知道。

坐一个多小时地铁站在我面前，还没说话就开始绷不住地笑，像极了走在路上捡到金元宝的傻子。絮絮叨叨、喋喋不休，脸上的甜蜜劲儿腻得我想翻白眼，靠着桌子托腮看她专心讲话的样子，又忍不住跟着欢呼雀跃起来。

她跟我不同，她是个享受爱情的人，即便从不以此为生。

虽然我说她“又”恋爱了，听上去似乎她有多散，其实不是。我只是好多年没再见过她这幅模样，你懂吗，就是那种说到某个人眼睛里满是星星，迫不及待想告诉全世界这个人的好的状态。

哪怕，她并从不向外人透露一句。

去吃晚饭的路上，她小心翼翼带点试探性地问我，“你知道那天我跟谁聊天了吗？”

“谁？”

“前男友。”

“哪个？”

两个人突然同时陷入了沉默。

搞笑的是，我们太熟了，熟悉到连对方的沉默都不再觉得意味深长。

“肖当当你个智障！别告诉我你是跟他联系了？！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明白过来后我几乎是用喊的，恨不能拦在当天传输的信号中间，阻断一切人类信息交流。

倒是她，笑着靠过来拉我衣角，说“我就知道你会骂我，可是这么多年了，总要有个了结的不是么。”转而她看向前面，我不清楚她到底在看什么。

当时我如鲠在喉，恍惚中生出一种感觉，好像我们的青春根本不是在分手后断送，而是在我们重新爱上一个人的时候骤然完结。

再盔甲披身刀枪不入，哪里受得住一句“那么多年”。

她跟他中学熟识，高三篮球赛他被好哥们的班级虐到体无完肤，他以为再怎么说兄弟也会看在面子上多少放水，结果对手滴水不漏。出于那个年纪小男孩的自尊心，回到班里他就趴在课桌上哭，多几分伤心还是多几分生气。

想想那会儿，天总是很蓝，脚下的泥土都能被踩出清香，阳光绕过窗帘打在偷偷睡觉的脸上叮咚作响，老师一个眼神飘过来同桌往右腿上就是一巴掌。做不完的试卷，踢不够的足球，说不尽的来日方长。

一眨眼，哗啦啦兮大厦倾，全没了。

那天她穿过整个教室，从头到尾，或者说她穿过了满屋子的目光，走向他。坐在他旁边，看着把头埋在胳膊里哭的男孩，不言不语。

我想过问肖当当，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不顾老师责问、同学调侃。我们那个年代跟现在不同，中学时期谈恋爱还是需要遮掩的，再汹涌的感情也被处理到不动声色。

如今什么都太快了，也太直白了，总是缺了那么点“小巷又弯又长，我用一把钥匙敲着厚厚的墙”的美感。关于暧昧、含蓄和伸出又收回的手。

现在想来，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勇气，需要勇气的明明是维系这份喜欢。

大学他们在一起后，肖当当跟我讲，约会吃饭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他。大概多爱一些的人都自卑，担心自己没洗过的头、贪吃左右的胖瘦和化妆后脸上泛起的油，生怕自己配不上他。

愚人节那天，为了给男生一份惊喜，她一个人坐了十几个小时硬座到他学校，拖着箱子站在陌生的校园里打电话，“你猜我现在在哪？”

他回，“在我楼下”。

你要说他没用过心，当真委屈了他；可你说他爱她同样多，连男孩自己都不相信吧。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们分分合合，异地恋本身似乎就存在着过多的不稳定因素，最后一次两个人以近乎和好的身份出现，是大四暑假，去读研之前的空白期。

那段日子一群人厮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打嘴仗，她又是那种有了男朋友哪里顾得上我们的德性，特别坦诚、特别欠揍。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又在一起了，包括她。

然而，假期的最后几天，男生突然就不联系她了。她给他打过电话，发过信息，想问一个为什么。不接，不回，失踪，冷处理。

有一天她说着说着就哭了，上一秒还在开心大笑，下一秒就难过到落泪。那一刻无论这个男生曾跟她多么灵魂契合、性情默契，不管他为人处事多么仗义，我都义无反顾地憎恶他。

他怎么可以，辜负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孩呢。怎么就，这么混蛋。

可是，她都没有多说过一个字的不该他承受的埋怨。有次这个男生的朋友给我们其中一个人发信息，说男生想跟她一起吃个饭，在冷处理完后的一年多。

是，当时我就炸了。

我说凭什么啊，凭什么他想一起吃饭就吃饭？还有他自己没长嘴吗？他们以为他是谁啊？凭什么认为只要他一招手，你就会上赶着去见他？

她就坐我对面哈哈哈拍着手笑，“我一猜你就是这个反应”。“其实我真的不喜欢他了，我只是在气愤，这群人是哪里来的自信心跟优越感，以为只要他回头，我就一直在？我，还没活得那么失败。”

三个人看着她心平气和的讲出这些话，眼睛一通发红。即使平日里互怼咂嘴，可是可以“这么多年”的不止是爱情，还可以是友情啊，我们心疼我们的人。

终于，她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尽管有着理工直男通有的口拙劲儿，却愿意每天都为她改变一点，每一步都走得恳切，重要的是，她也喜欢。

知道她爱孙燕姿，在车里下满她的歌，陪她一起去看演唱会，“你能体谅我有雨天，偶尔胆怯，你都了解”；表白时学《请回答1988》里的阿泽爸爸，“天这么冷，我们一起过吧”；会把她计划在自己未来的每个场景里。

舆论都说现在的女孩拜金物质，事实上那就是些无能男儿的托词。

我要钱，要房子，要车，要你帅，我这么多世俗而具象的要求，不过是因为我不爱你。身边要好的姑娘每个都嘴硬更爱钱，最后统统付了真心。在势利这方面，其实男性技高一筹。

她说拉拉扯扯十年，都说不清到底是放不下他，还是放不下付出了那么多的自己。所以聊聊也挺好的，话说完了，他们也就真的完了。用几年青春换一句“对不起”，以前就不值得了，何必把以后也给搭上。

后来了解到在肖当当跟现男友确定关系的前几天，他好像真的有意挽回过什么。她一个劲感叹，你看这就是缘分。当年我捧着一颗心给你，低到尘埃里你不珍惜；如今我放下了要开始一段全新的感情了，你又回过头赞叹我多珍贵。

但是，不是每一声回头，都会有回应的。

回不去了，是对我们感情的起码尊重。我不能浪费了那么多的眼泪，耿耿于怀了那么些年，在你面前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况且上天眷顾，再动心的那个人，比你的任何都好。

关于爱情的故事怎么讲都乏善可陈，爱和不爱都失去了什么。你骄傲了那么多年，这一次，换作你看我走，绝不回头。

你终究成了我爱情里的迟到与早退，所幸他，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