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在卫生间里呆了有半个小时,作为新晋助手,我说楚老师今天可能不太舒服,然后十分负责地加了林薇薇的微信,约好随时联系。
送走了林薇薇,二叔靠到卫生间门口,侧着耳朵听了听,轻轻敲了两下。
“明轩,明轩?”
里面并没有响动。二叔刚要再敲,里面咔地一声转开门锁,楚泽脸上水还没干,松了两颗扣子,一把拽下毛巾,阴着脸推开二叔,气势汹汹地坐到沙发上,也不说话。
“我好像体温有点高。”楚泽终于憋出一句,气若游丝。
二叔在他头上一摸,我跟着也摸了一下。
“不烫啊,楚老师你比我还凉呢。”我说。
“你是没摸过他以前。”二叔道“好像是暖和点了啊。”
“你给我拿个冰袋。”
“拿什么冰袋,好好呆着吧你。”二叔并没动弹,反而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意味深长。
“嘶。。我就知道,你这几天,你。。。”楚泽吸了口气,按着太阳穴,说话有些咬牙切齿。“造孽啊,造孽!白念辰,你这是造孽啊!”
“我造什么孽,我这是救死扶伤,功德无量啊。”
“你离我远点,别对着我说话,什么味你身上。”
“什么味,人味!”二叔毫不客气,在他身上一搡,直起身来,掸了掸肩膀。
“溪源你过来,你年轻,人味更重,来好好熏熏你楚老师。”
“楚老师是怎么了啊?”我听得一头雾水。
“没怎么,这是好事啊,你看他像怎么了?”
“好事?怀孕了??”我看着楚泽虚弱的样子,脑子一抽。
“你这都是什么龌龊想法。”二叔在我脑后一拍,“不过你说得也对,怀孕是长孩子,他这是长自己。那天在凤台山被我还了魂魄,这几天又多粘了点人气,你看,果然就回魂了。就是生气旺盛,他这枯了一千年的身子有点受不住。”
“回魂?”我奇道“你还给他魂魄,不就回魂了吗?为什么还要粘人气。”
“分离了一千年的魂魄,要回到身上没那么容易。”二叔道“就算回去了也爱在身后飘着,所以得拿俗事烦你啊,这一烦就六根不净,六根不净魂魄才躁动,这一躁动,就落回身上了啊。”
“你这就是坏我修为。眼耳鼻舌身意,我好不容易修掉鼻舌,身也修掉一半,你。。。”
“你得了吧,你那是修掉的吗?你那就是没了。不就是上回死了,又丢了魂魄,所以丧失感觉?现在魂魄全了,你要再能练成跟以前一样,才算修掉。”
“叔,你们说的什么修掉?”我疑惑道。
“他之前没味觉,吃什么都一样,也闻不见味,皮肤触觉迟钝,不怎么知道疼,你知道吧。”
“噢,大概知道,要不然能叫行尸吗。”我说。
“这么说吧,比如我们人是一台电脑,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传感器一共有六种,佛法里叫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对应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意念。我们说六根清净,就是修到这六种感觉不再随外界转动。”
“不转动?那不就是没有感觉,不就是死了吗?”
“不一样。那叫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所以我说你楚老师之前感觉丧失,不是真的清净。还得让我烦一烦,给烦回来,才能继续修啊。”
二叔说着,把沙发上的抱枕捡了捡,收拾出一块空来。
“要不你躺会儿,我去把店门关了。”
楚泽侧着身一躺,脸刚挨到沙发,触电一样坐起来,狠狠揉了揉鼻子。
“不行,这什么味。”
“亚麻味,什么味。”二叔耸着鼻子嗅了嗅。“别一惊一乍的,平常心行不行。”
楚泽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靠到沙发上,让我给塞了两个抱枕,双眼放空,眼皮都叠了起来,如同大病一般。
我想了想也是,就像瞎子突然能看见东西一样,他这是突然从四个传感器变成六个传感器,一下多了两个频道的输入,信息流太大,不当机才怪。
“楚老师,你还记得以前有这些感觉的时候吗?”我说。
“不记得了,真不记得了。”楚泽摇了摇头。“我早就习惯了,以前吃不出味道,也吃坏过几次,但心里知道死不了,不管弄成什么样,吃了什么毒,睡一觉总能醒。就算被扔到乱葬岗也是一样,醒来就爬出去,并不觉得有什么。”
二叔落下帘子锁了门,我听他说的那些,忽然感觉有些悲伤。
“那你还真是挺苦的。”我说。
“苦什么,没感觉就不会觉得苦,现在这纷纷扰扰的一上来,才真的叫苦。”楚泽说着,简直一脸的心如死灰,生无可恋。
“知道苦了啊?”二叔对着我们坐到茶几上,从玻璃盘里捡了几颗糖,扔到我身上。我剥了递给楚泽,楚泽试毒一般,慢慢送到嘴里,脸色有些缓和。
“这叫甜,知道吧。”二叔说道,教孩子一般。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起身上厨房倒腾了一阵。出来的时候一手拿了杯水,一手拿着醋瓶子,顺手把水递给楚泽。
“你来,我得试试你,你把糖咽了,先喝这个。”
楚泽喝了一口,二叔拿着醋,往水里滴了两滴,晃开。
“再喝,什么味。”
“没感觉。”
二叔几滴几滴的加,直到整杯水都浅棕色了,他才皱着眉尝出酸来。
“这还是跟正常人不一样啊。”我说。
“这就不错了,以前就算你拿纯醋给他喝,他都跟喝水似的,我还以为他是单纯不怕酸。”
“能不说那事吗?”楚泽道。
“不说,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啊,我们楚老师回魂,晚上出去吃去?”
“出去出去。”我应和道。
“我这都认知失调了,你看我能去哪?”楚泽扶额。“而且你别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行吧,不要乱七八糟的是不是。”二叔看了看我,表示不是他舍不得花钱。“那就喝粥。”
“那我不如回去吃了!”我叫道。
“回什么,他不吃咱爷俩吃啊,叔给你炒俩菜,让他看着,就这么办。”
我看着二叔进了厨房,才有些恍然,为什么一直都是二叔做饭。楚泽没味觉啊,他做出来的东西恐怕只有自己能吃,常人是万万吃不了的。
二叔果然弄了两个菜出来,电饭锅里煲了锅白粥,煞白煞白的,真是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
我俩在那夹菜,楚泽果真老老实实,就拿着勺对着面前那碗粥,喝茶似的,一口一口地品。
“怎么样?”吃了这么多顿,二叔怕是第一次征求意见。
“跟我记着的不一样。”
“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吃着就有些想起来,还是不一样。”
“你这不是废话吗,一千年了,水稻都换了几代了!能一样吗?我问你吃着怎么样。”
“噢,挺好。”楚泽吐出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