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安石变法终于以失败而告终,但作为反对派的首领司马光也耗尽了全部气力,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只不过这个时候的王安石已经谢世,这两个人一辈子的斗法也徐徐拉下帷幕。彼时,新上台的反对派正在对变法派反攻倒算,大肆迫害变法人士。但出人意料的是,行将就木的司马光写了一封信给当时的副宰相吕公著(反对派人士),信中如是说道:
“王安石文章节义都有过人之处,是一个高尚的人,只是性格有些问题。如今仙逝,朝廷又在拨乱反正,肯定有小人趁机诋毁。所以拜托仁兄奏请天子对王安石优加厚礼,以彰节义,以正世风。”
不久之后,当朝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接受了司马光的建议,追赠王安石为太傅,厚葬之。
有如此政敌 ,不知道王安石能不能含笑九泉。
我反对的是你的变法,你的政策,你的偏执个性,而不是你的人品。改革本身与道德无光。司马光这一举措,彰显了一个政治家怀纳百川的胸怀和气度。单从这一点论,王安石远远不如。
(二)
王安石有个恩师,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宋八大家之一,欧阳修。但是却因为政见不同,二人彼此交恶。
欧阳修认为王安石的“青苗法”有所不妥,提出反对意见,遭到了王安石的激烈反驳。欧阳修是个犟脾气,到了地方,直接不实施“青苗法”,这让王安石大为恼火。欧阳修还不肯罢休,给神宗上疏要求终止青苗变法,也给王安石写信,要求停止青苗变法。制止未果,而朝廷又有官员参劾他,欧阳修心灰意冷,上书要求早日致仕。按不成文的规定,古代官员七十致仕,而欧阳修其时才六十岁。因此,有官员冯京提议留住欧阳修,不让他过早退休。而对欧阳修所作所为深恶痛绝的王安石,则断然否定:“修善附流俗,以韩琦为社稷臣。如此人,在一郡则坏一郡,在朝廷则坏朝廷,留之何用!”
听听这段话,在一郡则坏一郡,在朝廷则坏朝廷,并且给自己的恩师打上“善附流苏”的标签。评价之低劣,言辞之恶毒,为人之偏狭可见一斑。
王安石这种性格也是造成自己事业夭折的最重要的原因。
(三)
王安石的逻辑与司马光的逻辑决然相反。
我的改革是社会需要的,我这么做是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所以它就是道德的
所以支持变法的人就是君子。
你们反对变法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是败坏社稷,所以就是不道德的。
所以反对变法的就是小人。
这样做看似强硬,看似坚定,但却造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由于所有反对的变法的人都是“小人”,所以都必须赶出朝廷。所以敢于说真话的人都离开了,而朝堂之上趋炎附势的伪君子大行其道。所以王安石具体执行变法的时候,其实是没有什么“真君子”可用的,只能用真小人。其最后变法的效果可想而知,原本利民的措施被歪曲变形,变成了荼毒四海的恶政。
(四)
今天的人很少用“君子”“小人”这样的词语了。但是这种思维并不是消失了,相反它有很多变形。
比如 ,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我做的都是为你好,你就应该听我的
所以,你不听我的,就是不爱我,就是不识好歹,就是不道德的
这叫以爱之名,无可奈何。
还有一种更厉害的变形,叫做“见识”
我这样认为是有道理的,是正确的,所以你理所当然也应该这样认为。
你不这样认为,只能说明你见识浅藕,思维层次低,愚蠢透顶。
这叫以见识之名,无可奈何
诸如此类的还有坚强与软弱,善良与残忍,谦虚与轻狂等等,仿佛我们的世界就是由一对对“反义词”组成。我们在用这些反义词来评价一个人的时候,也把对方逼到了一个死角,对方除了激烈反对,别无他法。我们的沟通注定要失败,无奈的我们最终不得不感慨“世人皆醉我独醒”,其实这句话恰恰反应了我们的无知与武断。
真正决定一个人行为方式的,是一个人的思维。思维没有优劣之分,但是思维是有高下的,是有宽窄的,是有深浅的。所以人无好坏之分,只有思维方式的不同。
有的时候,我们看得比别人远,思维高于别人。但宽度和深度未必超过别人
有的时候,我们能海乃百川,思维宽于别人。但高度和深度未必超过别人
有的时候,我们思虑深邃,思维深于别人。但宽度和高度未必超过别人
而一个人的思维,也许与家庭环境有关,与受教育程度有关,与经历阅历和思考密切相关。但它唯独与那一对对反义词毫无关系。
但现实中,由古人的“君子小人道德论”引申出来的类似思维方式仍然大行其道,无聊的品咂,尖酸的互窥,恰恰致命地伤害了我们思维方式的全面性,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们以“道德”之名,又给了别人多少伤害。
如此损人不利己,何不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