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周:
“这次我乖一点,你抱抱我好吗。”
陈旧的火炉还有着些许红光,围坐在火炉的男子又裹紧了大衣。
九十年代的摆钟嘀嗒嘀嗒响了十二下,茶已经凉了,男子疲倦的双手径直下垂,眼里还有着亮光。
漫天的雪已湮没了踪迹,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
男子又做梦了,梦里是一条银河,河里流的不是斑斓星光而是湍急的黄泉。对岸有着熟悉的事和景。
喧哗的街,来往的车辆,绣花的女人,打架的孩子。
还有记忆中的老槐树,风一吹,都是槐花落地的声音。
他看见二十岁的自己和那穿棉布衬衫,抱着猫的女子。
男子一脚踏入河里,想穿越过去,想拥有那些人和事。可急救席卷了所有的期望,头疼欲裂,他在寒冷的冬夜流下了汗水。
已经是清晨六点,男子毫无睡意,拿了大衣,登了鞋子,出门而去。
雪已经两尺有余,蹒跚而行的男子在大雪里慢慢缩成一个点,缥缈羸小。
他今年已快四十岁,什么样的风雪没见过,什么样的人事还能再起波澜。
这是他来到小镇的第十二年。
春天,他就在镇上买一些种子,春分下种,耕地浇水,悉心照料。
买一些棉布朴素的衣裳,偶尔买酒串串邻居。
夏天他给少女采一些花,帮她们摆墨写写情书。
也帮着别人卖一些果蔬,不爱说话,也从不计较。
秋天他会在小小的院子里坐一整天,对着血红的枫叶发呆。
五十平米的屋子净是一些老物件,摆钟,留声机,还散落着贴了邮票的信。
小屋常年整夜亮着灯,从未间断。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猫。
那是一只橘色带有波浪花纹的猫,从男子进入小镇的那天开始,从一小只已经长成了憨态可掬的大猫。
男子很宠它,从它肥肥的身态就能看得出来。
在一个圣诞节,在一个老翁的老酒里,男子说了一个故事。
二十岁的他,已经褪去稚气,年少有为。
故乡有着一棵大槐树,每当商场里尔虞我诈累了,他就在这里呆一整天,听风吹叶子的声音。如果有幸,还能闻到槐花独有的香气。
身边总少不了冷嘲热讽,少不了阿谀奉承,少不了笑里藏刀,亦是少不了明枪暗箭。
他遇见她不是电视剧里的明朗晴空,是在充斥着酒精和欲望的夜场。
她穿了棉布衬衫,怀里抱着猫。
在污浊肮脏的酒吧门口,等待着什么。
是一个颇为放荡的男人粗鲁的抓起她的手,嚷着带她回家,消失在视野里。
这无疑给他美好的想象致命一击,他开始大口的喘气。
他开始打听她,频繁的收集信息,制造偶遇。
终于在有一天,女子转身开口问他,这样子追求女孩子的把戏,未免轻浮。
他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
他开始养猫,有空没空就带着猫瞎转。
那女子比她成熟那么几年,可是穿衣风格却依旧干净清秀。
后来他才知道,都是因为一场意外,那女子生了怪病,是那个男人救了她。在她昏迷不醒时候,她父母答应,只要能治好她,愿意后半生都给这个男人。
大学毕业,她和男人结了婚。
没有爱的爱情,好像是吃饭喝水一样。不会给生活这潭死水,起涟漪。
再一次剧烈的争吵后,她离开家。
他是在酒吧里找到她的,浑身酒气,衬衫上全是污渍。
他给她换了新的衬衫,给她吹干了头发。
他白天上班,她就窝在家里看电视剧,做一些简单的饭菜。
他尽力给她温暖,哪怕只是点滴。
她说想猫了,男人不会对那只懒猫好的。
男人只会喝酒,挥霍着老人给的钱财。
他就笑笑,猫会回来的,家也会重新有的。
有些人,只用见一面,够你念一辈子。
有了一个孩子,是八月份的事。
她在十二月的冬天出门的,那天雪很大,堆满了整条街。
女子没回来,他再也没见过她。
他用了三年时间,把男人送进了监狱。
也用了三年,寻找下落不明的她。
后来他来了小镇,变得沉默而缓慢。
故事都散在了风里,不论记起来的人是清醒还是宿醉。终究是花开彼岸,散落天涯。
男子时常梦见她,梦见她穿着棉布衬衫,抱着猫的样子。
那天的雪真大啊,男子变成了一个缥缈羸小的点,消失在迷茫里。
可是那贴满邮票的信里,有一封11/15日的信,邮票是一只橘色慵懒的猫,信里只有一句话:我走累了,这次我乖点,你抱抱我好吗?